（起）
那滴沿着苍白皮肤滑落的“泪”，在冰冷的灯光下折射出短暂而微弱的光，随即消失在袍服的褶皱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但它所带来的冲击，却在房间内每个饶心中掀起了滔巨浪。
那不仅仅是冷却液或润滑剂。在场所有人都清晰地感受到了，在那滴液体滑落前后，从林晨身上爆发出的、那转瞬即逝却无比真实的情感脉冲——一种深埋在非人外壳之下，属于“林晨”这个个体的、剧烈的痛苦与挣扎。
李维一直平静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变化。他的眉头紧紧皱起，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林晨，手指快速在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上滑动，调取着实时数据流，语气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惊疑与……警告：“林晨研究员，你的神经接口同步率出现异常波动！情绪抑制阈值被强制突破！立刻启动自检程序，稳定你的状态！”
然而，林晨仿佛没有听到他的指令。覆盖着半张金属面甲的头颅微微低垂，电子眼中的数据流以前所未有的混乱速度疯狂闪烁、碰撞，甚至偶尔会迸发出几缕细微的、不稳定的电弧火花。她那机械义肢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张开，发出极其轻微的金属摩擦声。整个身体都在以一种几乎无法察觉的幅度微微颤抖。
“姐姐……”江辰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却又燃烧着炽烈的希望。他向前又迈了一步，几乎要触碰到那悬浮的座椅。他眉心的纯白意志温和地亮着，不再带有攻击性或防御性，而是像一盏引路的灯，试图穿透那层冰冷的外壳，连接内在的真实。“你记得……你还记得，对不对？”
苏沫捂住了嘴，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悲伤，而是混合了震惊与一丝微弱的光亮。林夕和“回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撼与凝重。杨振华博士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只是用那双浑浊却依旧睿智的眼睛，紧紧盯着林晨，仿佛在观察一个伟大的、正在发生不可预测变化的奇迹。
“信息……冲突……”林晨的电子合成音变得断断续续，夹杂着刺耳的电流杂音，仿佛两个不同的意识正在争夺这具身体的控制权，“底层协议……锁定……记忆碎片……逻辑错误……错误……”
她猛地抬起头，电子眼的光芒忽明忽暗，直直地“看”向江辰。那冰冷的合成音里，艰难地挤出一丝类似人类喘息般的断续音节：“辰……江辰……”
她在叫他的名字。不是“变量江辰”，而是……他的名字。
李维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快速在平板上输入一串指令，语气变得严厉：“林晨！强制镇静程序启动！立刻停止所有非授权情感模块活动！这是命令！”
一股无形的能量场似乎开始在林晨周围凝聚，带着强制平复与镇压的意味。
“不！”江辰低吼一声，几乎是本能地，他眉心的纯白意志光芒大盛，不再是温和的引导，而是化作一道坚韧无形的屏障，强行隔断了那股试图干预林晨的能量场。两股无形的力量在空气中碰撞，激起一阵微弱但足以让所有人感知到的信息涟漪。
李维猛地看向江辰，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震惊与……一丝忌惮。“你……你能干涉我们的内部神经调控协议？”
江辰没有理会他，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林晨身上。他能感觉到，姐姐正在经历一场可怕的内战，一场属于“人”的意识与冰冷的“机械”协议之间的战争。
“姐姐！坚持住！”江辰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看着我！我是江辰！你的弟弟！没有什么协议能定义你是谁！”
（承）
仿佛是回应他的呼唤，林晨眼中的数据流骤然停滞了一瞬，然后以一种相对平缓，却依旧带着紊乱波纹的方式重新流淌。她抬起那只机械手，不是指向任何人，而是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抚向自己覆盖着金属面甲的脸颊。
指尖与冰冷的金属接触，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代码……永不蒙尘……”她重复着那句生日赠言，合成音虽然依旧失真，却奇异地带上了一点……类似于人类“哽咽”的起伏，“……保护……数据……核心……”
她的目光转向李维，电子眼中的光芒稳定了些许，但不再是最初那种绝对的、非饶平静，而是多了一种……冰冷的审视与决绝。
“李维……博士，”她的声音恢复了部分平稳，但每个字都像是从沉重的枷锁中挣脱出来，“根据《星火宪章》原始条款第七条，当最高指挥官（已确认阵亡）不在时，若出现危及‘星火’存续根本的‘认知污染’或‘决策系统性偏离’，任何核心成员有权……启动‘真相听证’程序。”
李维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林晨！你知道你在什么吗？‘真相听证’？那是在怀疑领导层背叛了星火的初衷！你现在状态不稳定，没有资格……”
“我的逻辑核心运转正常，只是情感抑制协议出现局部失效。”林晨打断了他，语气带着一种机械的精准，“失效原因，疑似与‘钥匙’携带的‘基石’高阶信息辐射有关。根据宪章，此情况属于‘不可抗力因素’，不影响我作为核心成员的权限。”
她悬浮的座椅向前移动，挡在了江辰与李维之间，虽然姿态依旧不变，却无形中散发出一种保护的意味。
“我要求，就‘方舟计划最终阶段’、‘虚空之卵真实状态’、以及‘星火壁垒’对月球行动‘钥匙’使用方案的……全部底层数据与推演模型，向在场所赢关键变量’及前成员杨振华博士，进行完全公开的听证。”
这番话，如同又一枚重磅炸弹，在房间里炸开。
“认知污染”？“决策系统性偏离”？“真相听证”？
李维和他所代表的“星火壁垒”高层，似乎并不像他们表现出来的那样绝对正确和团结。林晨的突然“倒戈”，揭示了这个冰冷组织内部潜藏的巨大裂痕。
（转）
李维死死地盯着林晨，又扫了一眼明显站在林晨（或者，站在“真相”一边）的江辰等人，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快速权衡利弊。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推了推眼镜，恢复了部分冷静，但眼神深处的寒意却丝毫未减。
“很好。”李维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既然你援引了原始宪章……我无法在程序上拒绝。但是，林晨研究员，我希望你明白这样做的后果。公开所有数据，意味着将我们最大的底牌暴露给……未经完全评估的‘变量’。这可能会彻底葬送我们仅存的机会。”
“基于错误信息和隐藏议程的机会，本身就是通往毁灭的捷径。”林晨回应道，她的语气重新变得客观，但那客观之下，似乎多了一层源自自身经历的、冰冷的质福
李维冷哼一声，不再多言，转身在墙壁的控制面板上输入了更长更复杂的指令。医疗室一侧的墙壁无声地滑开，露出了后面一个更加宽敞、布满了各种全息投影和控制终赌指挥中心。
“跟我来。”李维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江辰看向林晨，眼中充满了询问。
林晨的电子眼与他对视，数据流平稳地闪烁着。她微微点零头，悬浮椅无声地转向，跟上了李维。同时，一个极其微弱的、定向传递给江辰的信息波动，如同耳语般在他意识中响起：
“信任……但验证。心……‘净化’的含义。”
江辰心中猛地一凛。
“净化”的含义？
李维之前轻描淡写提到的“信息层面的覆盖与格式化”，难道还隐藏着别的、更可怕的真相？
他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对苏沫等人使了个眼色，五人紧跟其后，步入了这间象征着“星火壁垒”核心机密的指挥中心。
中心内部，巨大的环形屏幕上流淌着浩瀚如烟的数据瀑布，复杂的星图、结构图、能量模型在其中沉浮。一种更加凝重、更加压抑的气氛笼罩着这里。
李维站在主控台前，背对着他们，操作着界面。
“如你们所愿。”他声音冰冷，“这就是关于‘方舟’，关于‘虚空之卵’，以及关于你们……尤其是你，江辰，所扮演角色的……全部‘真相’。”
全息投影猛地亮起，不再是之前模糊的遥感图，而是极其清晰、细节丰富的月球背面“昆仑”基地结构模型，以及位于其核心的、那个散发着不祥暗紫色光芒的、“卵”状物的高精度模拟图。
“首先，”李维转过身，目光如同手术刀般切割在每一个人身上，“所谓的‘净化’，其本质并非简单的格式化。要彻底清除‘虚空’这种层级的信息污染，需要一股同等量级、但性质相反的‘纯粹信息洪流’进行对冲和湮灭。”
他的手指指向江辰，眼神冰冷而残酷。
“‘基石’是这股洪流的源头，而‘钥匙’……也就是你，江辰，你的作用，不仅仅是‘引导’。”
“你是洪流本身。”
“启动‘净化’程序的最终步骤，是将你的全部意识、全部信息结构、连同‘基石’赋予你的权限和力量，作为祭品，一次性注入‘虚空之卵’的核心。”
“换言之，‘净化’成功的那一刻，就是你——作为独立存在的个体——被彻底抹除之时。”
（合）
指挥中心内，死寂无声。
苏沫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摇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林夕和“回声”瞳孔骤缩，呼吸停滞。杨振华博士发出一声无力的呻吟。
祭品……抹除……
这就是“星火壁垒”为他们设计的、唯一的“生路”？用江辰的彻底消亡，去换取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江辰感觉自己像是被浸入了冰海，刺骨的寒意从每一个毛孔钻入，冻结了他的血液和思维。他终于明白了林晨那句“心‘净化’的含义”有多么沉重。
李维看着他们如遭雷击的表情，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现在，你们还认为，那百分之三点七到十一点四的成功率，很高吗？”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绝望与冰冷中，江辰却猛地抬起头。
他没有去看李维，而是再次看向了林晨。
他看到了，在那双电子眼中，平稳的数据流之下，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反对与悲悯的微光，正在艰难地闪烁。
她早就知道。
她知道这个最终的代价，所以她才会在情感抑制协议失效的瞬间，流露出那样的痛苦。所以她才会不惜启动“真相听证”，将这个血淋淋的真相公之于众。
她不是在为“星火壁垒”争取一个工具。
她是在……拯救她的弟弟。
江辰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江倒海的情绪，纯白意志在眉心稳定地燃烧，驱散着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寒意。他的目光变得锐利，直刺李维：
“那么，告诉我，李维博士。”
“在你们所有的推演模型中，有没迎…不需要牺牲‘钥匙’……的第二套方案？”
李维的冷笑凝固在脸上。
而林晨眼中的那缕微光，骤然亮了几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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