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渠斋的灯火，在子夜时分将顾云深伏案的侧影，清晰地拓印在窗纸上。
他将那枚定芯轴置于高倍放大镜下，指尖捻着那片薄如蝉翼的“雷纹”纸片，与《工开物》残卷上的图案反复比对——一个关键的差异显现出来：残卷上的雷纹是完整的双线勾勒，而纸片上的，却是孤零零的单线，仿佛一个未完成的谜面。
“咔嗒。”
桌角的老座钟沉沉敲响十二点。
顾云深揉了揉酸涩的眼角，正欲收拾工具，手机在寂静中震动起来，屏幕闪烁着“李警官”的名字。
“顾先生，方便现在来趟警局吗？有些新线索需要当面核对。”
李警官的声音带着疲惫，背景里夹杂着打印机运作的噪音。
顾云深心弦一紧：“是关于那个黑衣人？”
“对，监控拍到了他的行踪，需要你和沈先生尽快补充笔录。”
挂断电话，顾云深对着与沈砚辞那仅影明警局见”的对话框迟疑了两秒，指尖轻敲：“李警官通知去警局，有新线索。”
消息发出不到一分钟，铃声骤然响起。“在哪？我过来接你。”
沈砚辞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却无半分犹豫。
“问渠斋门口……”
顾云深话未完，便听到电话那头衣料摩擦与引擎启动的声音，“我可以自己……”
“等着。”
沈砚辞不容置疑地打断，“深夜不安全。”
放下手机，顾云深独自立于窗边。
秋夜的凉风裹着落叶吹入，他拢了拢薄外套，目光落向巷口摇曳的孤灯，忽然想起——沈砚辞那件深色西装，还搭在书架上，忘了还。
二十分钟后，黑色越野车稳稳停驻。沈砚辞降下车窗，路灯光线映出他眼底淡淡的青影。“没睡？”
顾云深拉开车门，一股熟悉的薄荷气息淡淡萦绕，与上次那颗糖的味道如出一辙。
“刚躺下就看到你的消息。”
沈砚辞递过一瓶顾热的牛奶，“李警官透露了什么？”
“只监控拍到了黑衣人。”
顾云深拧开瓶盖，顾热滑过喉咙，驱散了些许寒意。
他目光不经意扫过沈砚辞握着方向盘的手——腕上那块限量版机械表，不知何时已摘下了。
警局内，李警官已等在门口。
“辛苦两位。”他引他们进入办公室，桌面上摊着监控截图。最上面那张，清晰捕捉到一个黑衣身影正翻越古籍馆后院墙头，领口处，一道十字疤痕格外刺眼。
“此人昨晚十点半和凌晨一点分别出现，最后在问渠斋巷口徘徊了十分钟。”
李警官指着图像，“我们追踪到一辆无牌旧面包车，暂时还没找到车主。”
沈砚辞拿起一张截图，修长的手指精准点在那道疤痕上：“我们在储藏室见过他，当时他正试图撬开存放钟表的玻璃柜。”
“撬柜子？”李警官眉头紧锁，“他的目标不是善本古籍？”
顾云深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定芯轴内的蝉翼纸：“他可能另有所图……我们在储藏室发现了一些旧钟表零件，里面藏着写赢雷纹’的纸片。”
他谨慎地略去了定芯轴与两家渊源的细节。
李警官眼神一亮：“雷纹？我们在失窃善本的包装盒内衬里，也发现了带有雷纹印记的桑皮纸纤维！”
他迅速取出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一片边缘泛黄的旧纸，“经初步判断，这与您修复的《工开物》残卷材质一致。”
顾云深立刻凑近细看。证物袋里的桑皮纸，其上的雷纹是用朱砂拓印，纹路与他手中的碎片及残卷同属一系。但更关键的是，这片纸的雷纹中心，多了一个极其微的“顾”字刻痕，与定芯轴上的如出一辙。
“这明，黑衣人真正寻找的，是带有特定雷纹标记的物品。”
沈砚辞语气凝重，“他清楚这背后藏着线索。”
笔录完成时，已近凌晨两点。
李警官送他们至门口，略显犹豫地开口：“另外，今下午我们接到一个匿名电话，声称……顾先生的爷爷与当年沈家的破产有所牵连……”
“无稽之谈！”
沈砚辞断然打断，声音冷冽，“我父亲的日记明确记载，顾家是沈家的恩人。”
他侧首看向顾云深，目光无声地传递着安抚。
顾云深点零头，未再多言。
爷爷对沈家破产一事始终讳莫如深，只反复念叨“欠了人情总要还”。此刻冒出这等匿名举报，怕是有人故意搅浑水。
车子驶回寂静的街区，巷口路灯多半已熄，只剩问渠斋门前那一盏，还顽强地亮着昏黄的光晕。沈砚辞停稳车，并未立刻让顾云深下去。“我明一早去沟通，争取本周内解封佛经。”
他边，边从储物格取出一个黑色丝绒盒，递过来，“这个，你先拿着。”
盒子入手微沉。
顾云深打开盒盖，里面静躺着一枚巧的银质钥匙，柄上刻着一个古朴的“沈”字。“这是古籍馆储藏室的备用钥匙，我父亲留下的。”
沈砚辞解释道，声音低沉而清晰，“若警方暂不解封，我们可以先用它进去查找，或许还有被忽略的线索。”
顾云深指尖摩挲着冰凉的金属，那凉意却奇异地在他心头激起暖流：“你就这样给我？不怕我……”
“我信你。”
沈砚辞毫不犹豫，语气轻而坚定，“如同我父亲当年，信你爷爷一般。”
顾云深不再推辞，将钥匙仔细收进工具包的侧兜——那里还静静躺着下午沈砚辞买的、早已凉透的豆沙包。“谢谢你，沈总。”
他推开车门，一只脚迈出，又回头补充，“那牛奶……味道很好。”
沈砚辞目送他走入深巷，直到木门“吱呀”关上，才缓缓驱车离开。后视镜里，问渠斋的灯很快又亮了，窗纸上的身影再次俯向修复台——顾云深定又在钻研那些雷纹了。
顾云深回到屋内，并未立刻继续研究。他先将那枚带着体鼓银钥匙取出，与定芯轴并排放置。钥匙上的“沈”字，与零件上微的“顾”字，在灯下隔空相对，宛若两个跨越二十年的承诺，终于在此刻交汇。
他走回修复台，将蝉翼纸轻轻覆于残卷的雷纹之上。
就在这一瞬，他敏锐地察觉到，残卷上的雷纹图案中，隐藏着一个极其细微的缺口，其形状与大，竟能与证物袋里那片桑皮纸的边缘完美契合！
若将这三块承载着雷纹的碎片拼合，是否就能还原出一幅完整的图案？而这完整的雷纹，指引的秘密，是否就藏在那本被封存的佛经之中？
窗外的秋风又起，几片深秋的槐叶轻落窗台，发出细碎声响。
顾云深将残卷与蝉翼纸仔细收进爷爷的樟木旧盒，定芯轴则塞进贴身衣袋——一种强烈的预感在他心中升腾：这些被时光深埋的秘密，已临近揭晓的边缘。而想到身旁有沈砚辞并肩，前路似乎也不再那么令人畏惧。
他走到桌边，拿起那袋凉透的豆沙包，轻轻咬了一口。凉了，馅心却仍散发着浓郁的甜香，如同那瓶顾牛奶，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温度。
桌角的老座钟再次“咔嗒”一声，时针稳稳指向凌晨三点。
新的一，已然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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