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掌柜虽然表面上消停了，可李二狗心里那根弦却一直绷着。他深知，把原料命脉寄托在别人身上，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果然，还没出正月，新的麻烦就找上门了。
这一大早，赵四顶着寒风从县里赶回来，脸冻得通红，一进铺子就嚷嚷：“坏了坏了！周婶让捎信儿，县里铺子的黍米只够撑五了！”
“啥？”正在和面的刘嫂手一抖，面团差点掉地上，“年前不是刚囤了一批吗？”
赵四跺着脚上的雪，哭丧着脸：“谁不是呢！可今年不知咋的，开春粮价飞涨，咱县里常买粮的那几家，好黍米都让人包圆了！剩下些次的，周婶根本没法用，做出来的点心又糙又散！”
李二狗心里咯噔一下，放下手里的账本：“知道是谁包圆的吗？”
赵四凑近了，压低声音：“俺偷偷打听了，虽然没明是吴记，但伙计们口风里透出来的，八成跟他们脱不了干系！这是想卡咱脖子呢！”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边正着，府城铺子负责采买的张妈也慌慌张张从后门进来：“掌柜的，不好了！俺今早去常买红豆、枣子的那几家，都没货了！问急了，才支吾……让人定下了，往后……往后怕是也难供上咱了。”
铺子里顿时一片寂静。翠吓得脸都白了，带着哭腔：“这……这可咋办啊？没粮没豆，咱铺子不是要关门了？”
连平日里最沉得住气的孙铁柱，也皱紧了眉头，闷声道：“府城、县里同时断供，这不是巧合。”
李二狗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冒上来，比屋外的气还冷。吴记这招太狠了，不跟你正面冲突，却悄无声息地掐断了你最重要的原料来源。这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
“都别慌！”李二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尽量平稳，“无绝人之路。四哥，你立刻再去趟江北，看看能不能想法子多运些粮食回来，价钱贵点也认了！张妈，你去更远的集市打听，不拘是红豆、绿豆还是别的什么豆类，只要能做馅料，都先买些回来应应急！”
两人应声而去。可李二狗心里清楚，这只能是权宜之计。江北路远，运输成本高，且不稳定；四处零散收购，价格贵不，质量和数量都难保证。铺子现在接的订单多，需求量巨大，长此以往，根本支撑不住。
接下来的几，铺子里的气氛格外压抑。点心的种类不得不减少，分量也悄悄缩了水。老主顾们虽没明，但那疑惑的眼神，让周寡妇和刘嫂她们脸上火辣辣的。李二狗更是整夜睡不着，嘴上都起了燎泡。
这下午，眼看最后一点黍米也要见底，李二狗正打算咬牙再去求求吴掌柜，哪怕暂时低头，也得先渡过眼前难关。一直沉默寡言的翠，却怯生生地走到他跟前，手里捏着个布包。
“掌柜的……”翠声音细细的，“俺……俺有个想法，不知成不成……”
“翠，有啥话就，现在啥法子都得试试。”李二狗温和地看着她。
翠打开布包，里面是几样晒干的野菜、一些坚果，还有一把黑紫色的干果子。“这是俺娘前阵子捎来的。俺们南山屯那边，山地多，粮食种得少，可这山上的野货多的是。这野菜疆苦苦菜’，焯水后凉拌能吃；这坚果是野核桃，个但香；这黑果子疆乌饭果’，甜得很……”
她拿起一颗乌饭果：“俺娘，荒年的时候，俺们就拿这个和着少量黍米蒸饭吃，又顶饿又甜滋滋的。俺就想……咱能不能也试试，用这些山野东西，顶替一部分粮食做点心？比如，把这乌饭果熬成酱做馅儿，掺些野核桃碎在面里……”
李二狗听着听着，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他猛地一拍大腿：“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咱河李记起家，靠的不就是这山野味道吗？！”
当年在村里被刘记掐断粮食，正是靠着后沟村的山货才闯出一条路。如今在府城，怎么反而把这看家本领给忘了！吴记能垄断粮食，难道还能垄断满山遍野的野货不成？
“翠！你这主意太好了！”李二狗激动不已，“快，仔细，你们屯里还有啥能吃的山货？”
见掌柜的肯定，翠也来了精神，掰着指头数：“多着呢！春有香椿、荠菜、榆钱儿；夏有各种蘑菇、木耳、野桑葚；秋野果子最多，山葡萄、酸枣、毛栗子……就是冬，也能挖到冬笋、找到干果！”
“好！太好了！”李二狗当即决定，“四哥回来前，咱就先按翠的办！刘嫂，你和翠现在就试着用这乌饭果熬酱，看看甜度如何！周婶，琢磨下这野核桃能不能磨碎了掺进油酥里！”
干就干！铺子里顿时又充满了活力。翠熟门熟路地指导着如何熬制果酱，如何去除野材涩味。周寡妇和刘嫂都是老手，一点就通，很快，第一锅带着山野清香的“乌饭果酱饼”和“野核桃酥”就出炉了。
大家尝了尝，味道竟然出奇的好！乌饭果酱带着一种独特的清甜，野核桃酥更是香脆可口，别有一番风味。
“成了！肯定能成！”赵四刚好从江北回来，听到这个消息，一路的疲惫都忘了，“俺这就去南山屯！跟他们谈，以后咱长期收山货！”
李二狗却想得更远：“不光南山屯！四哥，你多跑几个靠山的村子，把这话放出去！只要是能入口的山野之物，咱河李记都收！价钱公道，现钱结算！”
消息一传出，附近山村的百姓都沸腾了。往日里这些漫山遍野没人要的东西，如今竟能换钱！很快，各种山货就源源不断地送到了铺子里。
河李记的点心，也因此焕发了新的生机。除了传统的款式，又推出了“香椿烙饼”、“榆钱儿馒头”、“山珍菌菇包”等充满野趣的新品。这些点心用料特别，味道新奇，反而在吃惯了精细点心的府城人中间引起了轰动。
“嘿！这味儿地道！有股子山野的清气！”
“比那甜腻腻的强多了！给我来二斤！”
连陈老夫人吃了新送去的山货点心，都连连称赞，让她想起了年轻时在乡下的日子。
吴掌柜得知消息，气得摔了茶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李二狗会杀这么个“回马枪”，用他根本无法控制的山野资源，硬生生破了他的局。
铺子后院，新收的山货堆成了山。李二狗看着忙碌的众人，尤其是眼睛亮晶晶的翠，心中感慨万分。这看似山穷水尽的一关，竟被这个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姑娘，用最朴素的智慧化解了。
“翠啊，”李二狗由衷地，“这回你可立了大功了！”
翠红着脸，低头搓着衣角：“俺……俺就是瞎想的……”
“你这‘瞎想’，可救了咱全铺子的人！”赵四哈哈笑着，递给她一个新做的野核桃酥，“尝尝，这可是按你的主意做的！”
夜色降临，铺子里飘荡着山野点心的独特香气。危机暂时解除，但每个人都明白，生意场上的风浪永远不会停歇。不过，只要人心齐，肯动脑，就像这山野里的生命力，总能找到破土而出的缝隙。
李二狗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是时候，该组建一支更稳定的山货收购队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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