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刚过，省委办公厅综合六处的门被轻轻推开。周正送完纪要回来，额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细汗。办公室内，王德海正对着电话听筒，语气恭敬中带着点紧绷：“是，赵秘书长，那份关于基层窗口服务的转发通知和落实方案，综合六处已经拟好并下发，后续进展我们会持续跟踪督办……好的，明白，一定落实好。”他放下电话，长长吁了口气，紧绷的背脊这才放松地靠向椅背，目光随即落在刚进门的周正身上。
“送过去了，李秘书怎么”王德海问，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送到了，李秘书签收了，秘书长那边等着用。”周正回答，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起伏。
“嗯。”王德海点点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目光扫过周正回到座位的身影，又落在自己桌角那份周正上午拟的通知方案上。赵秘书长刚才的电话里，特意提了一句这份方案“思路比较实，抓手比较具体”。这句看似轻描淡写的话，落在王德海耳中，分量不轻。
就在这时，王德海办公桌内侧那部红色电话机响了起来。这部电话直通核心处室和领导秘书，铃声都显得格外急促。王德海立刻坐直，迅速抓起听筒：“喂，我是综合六处王德海。”
听筒里传来的是综合一处处长孙建国沉稳的声音：“老王，有个急活。秘书长指示，针对当前全省经济运行中出现的下行压力，特别是传统制造业转型乏力、新动能培育不足的问题，要我们牵头，组织发改、工信、统计几家，尽快拿出一份有深度的分析报告和对策建议。重点是摸清底数、找准症结、提出几条能落地的硬眨时间很紧，下周三下班前，初稿要送到秘书长案头。你们六处负责总协调和统稿，具体分工我让一处李马上发邮件给你。”
“明白，孙处。我们立刻落实。”王德海放下电话，脸色凝重起来。综合一处是直接服务省委书记的处室，孙建国亲自打电话部署，明秘书长对此事的高度重视。协调几个强势厅局，统稿压力巨大，时间更是火烧眉毛。
他转向陈志远：“陈科，省里要搞一个制造业转型和新动能培育的分析报告，一处牵头，我们六处负责协调统稿，下周三交初稿。具体分工邮件马上来，你主笔我们处负责的‘新动能培育瓶颈与对策’部分，重点放在科技型企业孵化、成果转化和市场应用推广上。这是硬骨头，抓紧点。”
陈志远一听，脸上刚有的一点血色又褪了下去，眉头拧成了疙瘩：“王处，这……这题目太大了吧？又是协调又是统稿，还要主笔核心部分，时间这么紧……”
“紧也得干！这是秘书长亲自点的题！”王德海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他目光再次转向周正，上午和中午的表现让他做出了决定，“周，你协助陈科。另外，报告需要大量基础数据支撑，特别是传统制造业的转型难点、成本负担、企业真实诉求这些，光靠厅局报上来的材料水分太大。你立刻联系省工信厅运行监测协调处、省中企业服务中心，还有省工商联研究室，向他们要第一手的调研报告和最新企业问卷数据。强调是省委办公厅急要，让他们今下班前务必提供电子版。”这是给周正压担子，也是给他接触核心数据渠道的机会。
“好的，王处长。”周正立刻应下，没有丝毫犹豫。他打开内部通讯录，开始查找相关处室和负责饶联系方式。
陈志远看着王德海的安排，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再什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带着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开始在网上和内部资料库里翻找相关的宏观政策文件，屏幕的光映着他紧锁的眉头。
周正拿起桌上的座机，拨通了省工信厅运行监测协调处的电话：“您好，省委办公厅综合六处周正。根据秘书长指示，我们正在牵头起草一份关于全省制造业转型的紧急报告，急需贵处近期关于重点行业转型难点和企业负担的专项调研报告及原始问卷数据汇总……对，非常紧急，今下班前需要电子版……好的，谢谢王处长支持。”他的声音不高，但语速平稳，措辞清晰，将“秘书长指示”和“省委办公厅牵头”的分量自然传递过去。
一个下午，周正桌上的电话几乎没停过。他联系了省中企业服务中心的统计分析科，索要最新的中企业生存状况季度报告；联系省工商联研究室，拿到了他们近期关于民营企业政策获得感及转型障碍的问卷调查详表。每一次通话，他都准确报出需求内容、紧急程度和报送时限，态度不卑不亢，要求明确具体。对方听到是省委办公厅紧急任务，都表示全力配合，承诺按时提交。
下午四点半左右，周正的办公邮箱开始陆续收到新邮件提示。省工信厅发来了压缩包，里面是近三个月针对装备制造、纺织服装、化工三个重点困难行业的深度调研报告，附有详实的数据表格和部分企业访谈原始记录摘要。省中企业服务中心发来了最新季度的全省中企业运行监测分析报告。省工商联的邮件附件最大，包含了完整的问卷原始数据汇总表和按地区、行业分类的统计分析简报。这些材料，远比厅局平时上报的经过层层润色的总结报告要原始、丰富，也更能反映基层的真实痛点。
周正没有立刻把这些材料转给陈志远。他快速解压文件，新建文件夹分类存放，然后打开最重要的几份报告，进行初步浏览和关键信息提取。他注意到省工商联的问卷里，企业反映最集中的三个难题是：融资成本高（占比78.3%）、新技术应用人才短缺（65.1%）、市场准入隐性壁垒（52.7%）。省工信厅的行业报告则详细描述了化工企业面临的环保升级投入巨大、产品同质化竞争惨烈、部分地方政府“一刀潜式关停带来的阵痛。省中企业中心的报告则用数据揭示了大量中制造企业利润微薄、研发投入几乎为零的窘境。
他将这些核心痛点、关键数据、有代表性的企业原话摘录，整理成一份简洁的要点摘要，标注好数据来源页码和报告名称。同时，他也留意到几份报告在表述上的一些细微差异和可能的矛盾点，比如对同一项政策（如技改补贴）的落地评价，厅局报告相对乐观，工商联问卷则反映申请门槛高、流程繁琐。他将这些差异点也默默记下。
做完这些，时间已接近五点四十。周正将整理好的要点摘要打印出来，连同原始数据报告的电子版存储路径，一起放到陈志远桌上。“陈老师，这是刚收到的省工信厅、中企业服务中心和省工商联提供的报告和原始数据。我整理了一份关键问题和数据要点摘要，供您参考。在‘制造业转型基础数据’文件夹里。”
陈志远正对着电脑屏幕上一段关于“科技创新生态”的论述绞尽脑汁，写得磕磕绊绊。他有些烦躁地扫了一眼周正递过来的几张纸，看到上面密密麻麻列出的具体问题、精确到数点后的数据，以及那些直白的“企业反映融资难如登”、“环保设备投入占全年利润七成”等原话摘录，眼神微微一闪。这比他正在写的那些空洞的“优化环境”、“加强引导”实在得多，也更有冲击力。
“嗯，放这儿吧。”陈志远含糊地应了一声，拿起那份摘要快速翻看起来，原本紧锁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丝。他不再理会自己屏幕上那干巴巴的文字，转而对着周正提供的摘要和数据，开始在键盘上敲打起来，速度明显快了不少，笔下渐渐有了些实打实的内容。
王德海一直留意着这边的动静。他看见周正高效地完成了数据收集，并且主动提炼了核心要点，有效减轻了陈志远的负担，使得报告的核心部分得以实质性推进。他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目光落在周正身上。年轻人已经坐回自己的位置，正对着电脑屏幕，似乎在仔细阅读一份省统计局的年度经济分析报告，侧脸沉静专注。
窗外的色开始转暗，省委大院的灯光次第亮起。办公室里，只有陈志远略显滞涩的键盘敲击声和周正偶尔翻动书页的轻响。王德海桌上的烟灰缸里，烟头又多了几个。他拿起桌上那份周正上午拟的、被秘书长肯定过的通知方案，手指在“政务效能监察平台”和“纳入星级评定核心指标”那几行字上轻轻划过。这个年轻人，交办的任务总能抓住关键点，要数据能拿到最核心的原始材料，效率高得不像个新人。那份中午赶出来的纪要，此刻应该已经放在秘书长案头了。王德海的目光变得有些深，他放下那份方案，拿起笔，在桌角一份空白的工作日志上，写下了“周正”两个字，后面打了个的问号，随即又用笔重重地划掉，只在名字下方，留下了一道短而有力的横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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