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角切换。
6631。
阿斌死死盯着别在自己胸前那件廉价工装上的塑料卡片,仿佛要将这串数字瞪进自己的骨头里。6631,这是他的名字,他在这里唯一的标识,一个冰冷而随机的编码,取代了他过去二十四年所拥有的一仟—阿斌,那个来自江南水乡、有些内向、梦想着开一家咖啡馆的年轻人。
培训教室里闷热而嘈杂,空气中弥漫着几十个人聚集在一起的汗臭和一种名为“恐惧”的、几乎可以触摸的实质。王讲师宣布考核开始的声音像一道催命符,砸在阿斌早已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每一次收缩都带来尖锐的疼痛,血液冲上头顶,发出嗡文鸣响。
他看着手中那张印着“冒充公检法”话术要点的、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剧本卡片,上面的字迹仿佛都在扭曲、跳动。他试图集中精神,回忆王讲师唾沫横飞讲授的要点——语气要威严,流程要逼真,要制造恐慌……
可是,当他的目光与对面那个编号 9527、名叫陈默的男人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鼓励(或许是错觉)的眼神接触时,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勇气瞬间消散了大半。这个男人,和他一样是新来的,但不知为何,身上总有一种让阿斌感到自惭形秽的镇定。
“谁先来?”陈默问道,声音平稳。
“我……我先来吧。”阿斌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回答道,像是在梦呓。他深吸一口气,这口气带着教室里浑浊的空气,呛得他差点咳嗽。他闭上眼睛,拼命回忆,脑海中却一片空白,只有王讲师那张油滑而严厉的脸在晃动。
几秒钟后,他睁开眼,努力模仿着想象中警察的严肃,对着“剧本”念道:“喂,您好,是李丽华女士吗?我这里是市检察院反贪局……”
声音出口的瞬间,阿斌自己都听出了里面的虚浮和颤抖。这根本不是威严,这是心虚!他恨不得立刻咬掉自己的舌头。
“检察院?我……我怎么了?”对面的陈默立刻回应,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这反应本在剧本预料之中,但阿斌却感觉像被针扎了一下,节奏瞬间就乱了。
“我们接到举报,您涉嫌参与一起重大的非法洗钱案件,现在需要您配合调查……”他硬着头皮往下念,语速不受控制地加快,像急着要摆脱什么。他不敢看陈默的眼睛,只能盯着对方工装上那个 9527 的编号,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你们怎么证明身份?”陈默抛出了一个剧本上的标准问题。
阿斌卡壳了。证明身份?剧本上好像提过一句,但具体怎么?他的大脑一片混乱,冷汗顺着鬓角流了下来。“我们……我们有工作证……不对,是电话……是……”他语无伦次,脸颊因为羞耻和焦急而涨得通红。
“我要找我的律师!”陈默又加了一句,语气带着一丝强装的镇定。
律师?剧本里没详细怎么应对这个啊!阿斌彻底慌了神,握着剧本卡片的手抖得厉害,纸张发出窸窣的响声。“不……不行!案件还在保密阶段!你不能联系律师!你必须配合我们!”他几乎是喊出来的,声音尖利而失真,带着一种绝望的色厉内荏。
他能感觉到周围其他组投来的目光,有嘲讽,有漠然,也有同病相怜的悲哀。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剥光了羽毛、扔在聚光灯下的鸭子,无处遁形。
就在这时,那个如同噩梦般的身影笼罩了他。
“停!”王讲师的声音像鞭子一样抽在他耳边。
阿斌浑身一僵,几乎要瘫软下去。
“6631!”王讲师的脸几乎凑到了他面前,那双油滑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和鄙夷,“你这是在念经吗?啊?一点威慑力都没有!感情!投入!要把自己真的当成检察官!你这样子,连三岁孩都骗不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阿斌脸上。他低着头,看着自己脏兮兮的鞋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能闻到王讲师嘴里喷出的烟草和口臭混合的气味,能感觉到对方唾沫星子溅到自己脸上的冰凉。
“废物!”王讲师最后丢下这两个字,像扔垃圾一样,然后转向了陈默。
阿斌站在原地,身体僵硬,大脑一片空白。“废物”……这两个字在他脑海里反复回荡,放大,最终和他内心深处对自己的评价重合了。是啊,废物。如果不是废物,怎么会轻信那个高薪招聘的谎言?如果不是废物,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如果不是废物,怎么会连这么简单的“骗人”都做不好?
他听着王讲师对陈默那带着一丝惊讶和认可的点评,听着“优秀”那两个刺耳的字眼,一股混合着强烈嫉妒、深切自卑和巨大恐惧的情绪,像毒藤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那个陈默可以做得那么好?为什么自己就这么没用?
考核在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中结束了。阿斌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扮演“客户”的,也不记得陈默后来了什么,他只记得那种被彻底看穿、被无情碾压的感觉。当王讲师宣布解散时,他几乎是逃也似的跟着人群往外冲,不敢回头看一眼那个编号 9527 的身影。
回到拥挤、污秽、散发着恶臭的宿舍(他被分到了c区-8-3,就在林墨隔壁),阿斌一头栽倒在自己的下铺上,将脸深深埋进那散发着霉味和前任使用者体味的、肮脏的枕头里。
黑暗中,白的场景一遍遍重放。王讲师的辱骂,周围人异样的目光,陈默那平静却让他无地自容的表现……所有这些,都化作巨大的恐惧,吞噬着他。
他害怕。害怕明的到来,害怕被分组,害怕上岗,害怕因为业绩不好而被惩罚。他听过那些惩罚——电击、殴打、关水牢,甚至更可怕的……他想起刚来时在车上那个被电击后像破布一样被拖走的女人,想起昨夜隔壁那凄厉的哭喊和殴打声。
他会变成那样吗?他会因为完不成业绩,像条狗一样被拖出去,被打得遍体鳞伤,甚至无声无息地消失吗?
巨大的恐惧让他浑身发冷,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他蜷缩起身体,像一只受到惊吓的穿山甲,试图用这种方式获取一点可怜的安全福
他想家。想家里那张柔软干净的床,想妈妈做的红烧肉的味道,想窗外那条潺潺流动的河……可是,这一切都那么遥远,仿佛隔着一个世界。他还能回去吗?他还能再见到爸爸妈妈吗?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眼泪无声地涌出,浸湿了肮脏的枕头。他不敢哭出声,只能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用疼痛来压抑那即将冲口而出的呜咽。
在这个人间地狱里,他看不到一丝光亮。他觉得自己就像狂风中随时会熄灭的残烛,或者砧板上待宰的鱼,命运完全不由自己掌控。
而那个编号 9527 的陈默,那个在考核职优秀”通过的人,此刻在阿斌混乱而恐惧的脑海中,竟然奇异地变成了一根模糊的、或许可以抓住的……稻草?尽管这根“稻草”在几个时前还让他感到无比难堪和嫉妒。
一种复杂的、依赖与自卑交织的情绪,在他心中悄然滋生。
夜深了,宿舍里鼾声四起。但阿斌依旧睁着空洞的双眼,沉浸在无边的恐惧和绝望里。
他知道,考耗失败,仅仅是个开始。更残酷的现实,正在前方等待着他。而他,这个编号 6631 的、名为阿斌的懦弱灵魂,似乎已经预见到了自己那灰暗而悲惨的结局。
他连骗人都做不好,在这里,还能有什么价值呢?
这个念头,像一条毒蛇,盘踞在他的心头,吐着冰冷的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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