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斌（6631）那颤抖着完成的一千元转账，如同在死水潭中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远超预期。它不仅暂时保住了组免于垫底，更在组内部引发了一场微妙而深刻的化学变化。
最大的变化来自阿斌自身。那短暂的、扭曲的“成就副和虚荣，像一剂劣质但强效的兴奋剂，暂时压制了他骨髓里的恐惧。他依旧害怕，拿起电话时手指依旧会抖，但那种彻底瘫痪般的抗拒消失了。他开始能够——在林墨（9527）冰冷目光的监督和下铺可能重新沦为“废物”的恐惧双重驱动下——机械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那些模板化的引导话术。成功率依旧不高，但不再是零。偶尔成功的几次，那转账提示音便会再次给他注射一剂强心针，让他佝偻的背脊下意识地挺直片刻，眼中闪烁着一种混合着负罪感和病态兴奋的光芒。他像一台刚刚修复、齿轮间还带着锈迹却终于能勉强运转的旧机器，被强行纳入了林墨设计的流水线。
王德发（7781）的态度也发生了显着转变。他最初对林墨的分工和领导不以为然，但阿斌的“突破”和随后几组数据的稳步提升，让他不得不正视这个临时组长的“手段”。他看到林墨并非单纯靠运气或个人能力，而是真正懂得如何将一群废物整合起来。那种精准的分工、对每个人弱点的利用（包括利用他对快速结果的渴望将其放在初筛岗位），以及临场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指挥，都让王德发收起了几分轻视，多了几分混杂着嫉妒的信服。他开始更加卖力地进邪初筛”，甚至主动琢磨如何更快地识别“优质目标”，因为他知道，前端筛选的效率直接关系到整个流水线的最终产出，也关系到他自己的“积分”和能否避免惩罚。
最难以捉摸的是李静（8890）。她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但执行任务的效率和精准度却在悄然提升。她似乎彻底接受了“信息核实与铺垫”的角色，将林墨提供的话术模板内化，并用她那特有的、缺乏情感波澜的平稳语调，编织出一张张细腻而不易察觉的信任之网。她很少犯错，甚至能察觉到目标语气中极其细微的疑虑，并适时调整策略进行化解。她的业绩（成功铺垫数量）开始稳定地位列组第二，仅次于林墨。这种沉默而高效的贡献，让她在这个奇葩组中，无形中占据了一个不可或缺的位置。林墨对她愈发警惕，这种过于“完美”的适应和沉默，背后隐藏的东西可能比阿斌的恐惧和王德发的浮躁更危险。
而林墨自己，则如同这个微型罪恶引擎的核心处理器和总控阀门。他不仅要完成自己份额内最复杂、最考验技巧的“关键引导”和风险控制（继续在最后关头制造“意外”避免大额损失），还要时刻监控整个流水线的运转，调整节奏，处理突发状况，化解内部因压力而产生的微摩擦。
他将组竞赛的压力，转化为一种冰冷的、程序化的生存动力。每开工前，他会简短复盘前日数据，指出问题（“王德发，你昨标记的黄色目标里有两个明显是同行试探，以后注意语气停顿。”“阿斌，引导时尾音不要抖，想象你是在念经。”）。工作中，他像监工一样巡视，听到阿斌语气不稳就一个眼神过去，发现王德发为了追求速度胡乱标记就冷声纠正。他甚至开始建立简单的数据模型，分析哪种类型的目标更容易被哪种话术打动，然后微调分工和策略。
这种高度组织化、带着冷酷效率的运作模式，在这片充斥着个人蛮干和混乱竞争的A区业务中心里，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异常扎眼。
结果就是，9527 组的业绩，开始以一种稳定而迅猛的势头，向上飙升。
第三，组总业绩（以有效引流、铺垫和象征性成交金额综合计算）冲到了A组中游。
第五，挤进了前十。
到邻一周竞赛的最后一，他们的名字，赫然出现在了A组当日业绩排名的第五位！
这是一个堪称奇迹的飞跃。从最初的垫底候选，到站稳中游，再到冲击前列！他们这支由“残次品”组成的队伍，竟然将不少由老手组成的组甩在了身后！
业绩统计界面那不断跳动的数字，像是一道道强光，吸引了整个A区的目光。惊愕、难以置信、审视、以及……毫不掩饰的敌意，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老狗（A组头目）出现的频率明显增高，他看向林墨的眼神，不再是单纯的审视和利用，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妈的，9527 那子给那帮废物灌了什么迷魂汤？”类似的议论开始在其他组间悄悄流传。
王德发走路都带着风，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地炫耀，但那扬起的下巴和偶尔对其他组投去的挑衅眼神，暴露了他内心的膨胀。他甚至开始以“元老”自居，私下里对阿斌呼来喝去，阿斌则唯唯诺诺，不敢反抗，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基于“业绩”的等级秩序。
李静依旧是那副沉默的样子，但领到因为组排名提升而额外奖励的一包劣质饼干时，她默默收起的动作，比平时快了一线。
阿斌的变化最为直观。他依旧瘦弱，眼神深处还藏着恐惧，但那种彻头彻尾的卑微和绝望淡去了不少。他开始注意整理自己那身肮脏的工装，吃饭时也不再总是将头埋得最低。当有其他组的人（尤其是那些曾经鄙视过他的人）因为业绩被反超而投来恼怒的目光时，他会下意识地避开视线，但手指会悄悄攥紧，一种畸形的、名为“我比你们强”的念头，如同毒草，在他内心阴暗的角落里悄然滋生。
只有林墨，清醒得像一块冰。
业绩飙升带来的短暂“安全”和微末“奖励”，无法抵消他内心深处日益沉重的负罪感和自我厌恶。他清晰地看到，自己不仅是潜伏者，更成了这架罪恶机器的优化师和推动者。他提升了“犯罪效率”，让王德发更精准地寻找猎物，让李静更有效地编织陷阱，更是亲手将阿斌训练成了一台能够稳定输出欺骗的复读机。
每一个成功引流、每一笔（哪怕被他暗中破坏的）意向成交背后，都可能是一个正在破碎的家庭，一个正在陷入绝望的灵魂。他耳边仿佛时刻回荡着那个寻子老人绝望的哭喊，以及无数个可能因他们组的“努力”而诞生的类似悲剧。
傍晚，强哥意外地出现在了A区业务中心。他依旧是那身白衬衫，纤尘不染，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他没有看那些业绩顶尖的组，反而径直走到了林墨他们这个角落。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组四人，在王德发略显激动的脸上停留一瞬，在李静沉默的低头上掠过，在阿斌那混合着紧张和一丝微光的眼神中顿了顿，最后，落在了林墨身上。
“9527，”强哥开口，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这一周，干得不错。”
一句简单的评价，却让王德发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的得意，阿斌更是激动得身体微微发抖。
林墨低下头，用谦卑而麻木的语气回答：“谢谢强哥，都是强哥和管理有方，我们只是尽力完成任务。”
强哥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像是冷笑，又像是别的什么。“任务完成得好，就有赏。你们组这周的表现，超出了预期。除了竞赛规定的奖励，额外……”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四人，“奖励你们组，明休息半，下午可以到c区活动室自由活动两时。”
休息半！自由活动两时！
这在如同监狱般的园区里，简直是大的恩赐！
王德发和阿斌的眼睛瞬间亮了，连李静都抬起了头，眼中闪过一丝波动。
“谢谢强哥！”王德发抢先道，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
阿斌也连忙跟着嗫嚅道谢。
“9527，”强哥最后看向林墨，眼神深邃，“带好你的队伍。我很期待，你们下一周的表现。”
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去，白衬衫的背影在昏暗的工区里显得格外醒目。
强哥离开后，角落里的气氛几乎要沸腾起来。王德发用力拍了拍林墨的肩膀（虽然林墨下意识地绷紧了肌肉）：“行啊！9527！真有你的！连强哥都亲自来夸咱们了！还有半假！妈的，老子终于能喘口气了！”
阿斌也凑过来，脸上带着讨好的、近乎谄媚的笑容：“墨哥，多亏了你……”
林墨没有理会他们的兴奋，他只是默默地关闭电脑，收拾东西。业绩飙升带来的不是喜悦，而是更深的危机福强哥的“期待”像一道新的枷锁，下一周的竞赛，压力只会更大。而组内部，王德发的膨胀，阿斌扭曲的成长，李静神秘的沉默，都是潜在的炸弹。
他看了一眼窗外逐渐被暮色吞噬的高墙，心中一片冰冷。
业绩飙升，将他们暂时推离了悬崖边缘，却也让他们暴露在更广阔、更危险的山脊之上。
前方的路，风更大，也更滑。
而他这个掌舵者，必须在这虚假的繁荣和真实的罪恶中，找到那条通往目标，却又必然沾满污秽的险峻路径。
9527 组的业绩神话，刚刚开始。而缔造这个神话的林墨，却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不断加速下沉的漩涡中心，唯一的慰藉，是那漩涡深处，或许隐藏着关于妹妹的一线微光。这微光支撑着他，也折磨着他，让他在这条无法回头的黑暗之路上，越走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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