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青霖境的结界,外界的空气陡然变得不同。少了那份浸润每一寸肌肤的浓郁生命气息,多了几分尘世的喧嚣与驳杂。云海在脚下翻涌,视野开阔,却再无林中那份静谧安然。
苏望宁俯瞰着下方逐渐显现的山川轮廓,心中却仍萦绕着在青霖境的最后一幕,以及一个存在已久的疑问。她侧首看向身旁驾驭妖风、身姿挺拔的尔生百年,终于将心中的困惑问出了口:
“阿年,有一事我始终不明。”她声音轻柔,随风飘入他耳中,“灵族视生命之树与生命之泉为圣物根基,从休溟长老激烈的反应来看,族内对此珍视乃至不愿外泄的情绪并非个例。既然如此,为何灵族愿意长久以来,向妖族,甚至向部分人族,供给生命之泉的力量?这岂非与他们守护‘纯粹’的理念相悖?”
尔生百年似乎早料到她会有此一问,并未立刻回答,而是操控妖风掠过一片险峻的山峦,方才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带着一丝悠远:
“此事,关乎上古旧约,亦关乎生存的现实。”
他微微停顿,似在组织语言,随后继续道:“你可知,青霖境并非然就是如今这般与世隔绝的桃源圣地?在上古时代,它也曾暴露于外界,与其他种族一样,面临着各种威胁。灵族虽生能与自然沟通,寿命悠长,但他们的力量更多在于滋养与守护,而非攻伐与征战。”
“彼时,有强大妖魔觊觎生命之树蕴含的磅礴生机,曾数次大举进犯。灵族虽凭借地利与古老禁制苦苦支撑,却也损失惨重,生命之树本身亦曾受创。”尔生百年的语气带着一丝对往昔烽烟的描摹,“就在灵族面临存亡危机之际,是当时的妖皇——并非我这一脉的先祖,而是更早的一位——与人族的一位大能者联手,击退了来犯的强敌,并以无上法力协助灵族稳固了青霖境的结界,使其真正成为一方净土。”
苏望宁听得入神,这是她未曾了解的秘辛。
“这便是‘青霖之盟’的由来。”尔生百年道,“妖皇与人族大能并非无偿相助。作为回报,也是作为维系三方和平、互助的纽带,灵族承诺,在保证自身根基不受损的前提下,定期向妖皇指定的势力以及那人族大能的后裔或传承,开放部分生命之泉的滋养。这份盟约,以古老的誓言烙印在生命之树的核心,受其监督。”
“原来如此……是报答,也是维系平衡的纽带。”苏望宁恍然。
“不仅如此,”尔生百年补充道,目光深邃,“生命之树的力量,并非简单的消耗品。它如同一个巨大的灵韵循环核心。其散发的生命气息滋养万物,而万物反馈的生机与灵性,亦能反过来促进生命之树的成长。完全封闭,看似保护,实则可能断绝了这种有益的交流,长此以往,生命之树自身也可能逐渐失去活力。”
“灵族内部,如休晏大长老等高层,深知此理。他们明白,绝对的封闭意味着僵化与潜在的衰落。适度的开放,虽然带来风险,却也引入了变数与外部生机,更能借助妖族与人族的力量,共同维系这片净土的安宁。毕竟,结界再强,也需有震慑外敌的盟友。”
他看向苏望宁:“休溟只看到了力量的外流,看到了所谓的‘不纯粹’,却忽视了这背后更深层次的共生关系与生存智慧。他追求的‘纯粹强大’,不过是无根之木,无水之萍,极易走向极端,反招毁灭。”
苏望宁彻底明白了。这并非简单的施舍与索取,而是一个复杂的、历经岁月考验的共生体系。有恩情的回报,有利益的交换,更有对自然规律的深刻认知。灵族的供给,是盟约的履行,是生存的智慧,也是对生命循环本质的尊重。
“所以,你身为当代妖皇,前来青霖境疗伤,并获取生命之泉的支持,亦是基于这份古老的盟约?”苏望宁问道。
“是,也不全是。”尔生百年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盟约赋予了我资格。但能否真正得到灵族的认可与全力相助,还需看当代妖皇的能力与诚意。否则,他们大可以仅履行最低限度的盟约义务。”
苏望宁想起初入青霖境时,休晏大长老对尔生百年的审视与评估,心中了然。力量与地位是门票,但真正的接纳与合作,需要赢得尊重。
“那……与我人族呢?如今盟约还在履行吗?”她想到了自身,也想到了李琮。
尔生百年沉默了片刻,方才道:“时移世易。当年那位人族大能的直系后裔早已不可考,其传承也多半散落。盟约在人族这边的效力,已远不如在妖族清晰。但生命之泉的力量,依旧会通过某些隐秘的渠道,惠及部分与人族气运或特定传承相关者。比如……李琮。”
他提到李琮时,语气微不可察地顿了顿:“他身负皇室血脉,又与你师门有所关联,或许便是因此,才能间接获得些许生命之泉的益处,维系身体。这也是我默许,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引导的结果。”
苏望宁心中一动,原来李琮与青霖境之间,还有这样一层曲折的联系。而尔生百年在其中,似乎扮演了一个复杂的角色。
解惑之后,前路依旧漫漫。云层之下,人间城郭的轮廓渐渐清晰。上京,那座汇聚了权力、欲望与无数秘密的雄城,已遥遥在望。
新的风波,将在那里等待着他们。而关于生命之树的答案,让苏望宁对即将面对的一切,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世间万物,牵连甚广,绝无孤立的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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