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怀远愣住——那是港督府千金订婚宴的礼服,明日就要交货。梦萍却已飞针走线,将微型真空管缝进腰封的褶皱。她的鼻尖沁出细汗,程怀远下意识伸手想擦,却在触及她脸颊前缩回,转而递过镊子:\"线可以伪装成裙撑钢丝。\"
凌晨雨歇时,礼服胸前的珍珠纽扣已改造成发报机旋钮。程怀远替她别上最后一颗扣子,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锁骨:\"明日茶会,我扮作乐师接应。\"
平安夜的钟声响起时,程怀远送来一只锦海鹅绒衬里上躺着块珐琅怀表,表盖并蒂莲的纹路,细看竟是由\"萍远\"二字变形而成。
\"陆姐,\"他耳根泛红地拧动发条,\"这表...走得可准?\"
表针颤巍巍指向辰时与戌时——他们初次相遇和首次接头的时刻。梦萍打开表盖,用绣花针拨动游丝,机芯突然弹开暗格,露出微缩胶卷:\"走时误差七秒,正好够暗码延时触发。\"
她取过绣绷,银针在金线中穿梭,帕角渐渐显出怀表齿轮的纹样。当最后一针落下,程怀远突然握住她的手:\"等任务完成,我请组织批准...\"
窗外传来报童的叫卖声,掩盖了后半句话。但梦萍看见他眼底的星光,比维多利亚港的灯火更亮。
元旦的爆竹声里,特务踹开了钟表行的门。程怀远从后窗翻进裁缝铺时,袖口还沾着机油。梦萍一把将他推进布匹堆,抓起划粉继续在样衣上标注尺寸。
\"搜!\"便衣的皮靴踏碎满地阳光。梦萍不慌不忙地抖开一匹杭绸,水银般的缎面晃花了搜查者的眼。软尺绕过人体模型的脖颈时,她轻笑:\"长官要量尺寸做新衣吗?\"
便衣们草草翻检后离去,始终没发现暗门就在试衣镜后面。当晚,程怀远在煤油灯下刻婚书,刻刀在竹简上划出深痕:\"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
梦萍接过刻刀,在\"缔约\"旁添了朵木刻的祥云:\"要再加一句'山河为证'。\"
婚后的裁缝铺多了架老式留声机,黑胶唱片转动时,暗格里的发报机也在工作。梦萍为外交官夫人量体时,软尺刻度实为密码标尺;程怀远修理大使馆座钟时,换上的钟摆实为信号放大器。
最惊险的是运送机床图纸那次。梦萍将微缩胶片绣进头纱的珍珠串,程怀远扮作新郎,花轿里藏着拆卸的印刷机。过关卡时,他突然掀起盖头亲吻她的额头,卫兵哄笑着放行了这队\"新婚夫妇\"。
\"委屈你了,\"事后他轻抚她鬓角的碎发,\"连喜酒都是凉水代酒。\"
梦萍从旗袍高领里取出婚书竹简,月光下\"山河为证\"四字温润生辉:\"等新中国建成,我们要在安门前补拍婚纱照。\"
1955年桂花飘香时节,女儿念安在暗室的布堆旁降生。她的襁褓用特制药棉缝制,啼哭时声波能触发警报器;银镯上的铃铛实为指南针,拨动可发出摩斯码。
\"安安你看,\"程怀远抱着女儿看星空,\"那颗最亮的星下面就是故乡。\"
梦萍在女儿衣襟绣祥云扣时,针尖挑出暗格里的密码本。念安咿呀学语发出的第一个音节,竟是模糊的\"北\"字——那是他们教她认地图时,反复念过的方向。
某日黄昏,念安突然摇摇晃晃走到留声机前,手准确按下暗格开关。夫妻俩相视一笑——有些使命,早已刻进血脉。
如今春秧街的夕阳里,\"怀远钟表行\"的橱窗总映着\"梦萍裁缝铺\"的灯火。路人们只当时钟与针线寻常相伴,却不知霓裳羽衣藏锋镝,齿轮转动送惊雷。
程怀远调试大本钟模型时,钟摆阴影在暮色中划过特定角度;对面梦萍便拉动熨衣台的蒸汽阀,氤氲白雾里窗帘开合三次——今日任务已毕,暗码平安送达。
女儿念安在柜台边写作业,铅笔在算术本上画出的图案,细看竟是无线电线路图。夫妻俩偶尔对视,目光交汇处,是十五年风雨同舟的默契。
当海关钟楼敲响七下,程怀远锁上店门,转身接过妻子手中的针线海玻璃橱窗倒映着他们并肩的身影,如同时针与分针,永远朝着同一个方向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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