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橙坐在那张铺着暗红绒面的高背椅上，身体僵硬得像一尊被冰封的雕塑。
哈尔那句裹着蜜糖的砒霜——“哪个世界，才有你想要的出口？”
——还在她耳边嗡嗡作响，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反复刺穿着她刚刚经历了一场“安全世界”幻梦后脆弱的神经。
她不敢看地毯上那块不祥的墨绿色碎片，更不敢看身边那个披着银发、穿着墨绿丝绒晨袍的男人。
他正慢条斯理地啜饮着那杯散发着浓郁姜蜜甜香的茶，姿态闲适得仿佛刚才那场足以撕裂灵魂的诅咒幻境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下午茶插曲。
壁炉里卡西法的火焰安静地燃烧着，偶尔爆出一两点细的蓝色火星，映照着哈尔侧脸那完美却冰冷的轮廓。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淌。
池橙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以及契约纹路在颈侧皮肤下残留的、如同低烧般的隐痛。
每一次呼吸都心翼翼，生怕惊动了身边这头披着人皮的猛兽。
“看来，那个‘安全’的世界，也没能给你想要的答案。”
哈尔终于放下骨瓷杯，杯底与银质托盘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打破了沉寂。
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慵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银色的发丝随着他微微偏头的动作滑过肩头。
“或者，它给你的答案，让你更恐惧了？”
池橙的指尖在宽大袖袍的遮掩下深深掐进掌心。
恐惧？不，那幻境带来的不仅仅是恐惧，还有一种更深层的绝望——一种无论逃到哪里，都逃不出他掌控的冰冷认知。
她强迫自己抬起头，目光掠过哈尔那张俊美却毫无温度的脸，最终落在他身后壁炉架上，一个格格不入的东西上。
那是一条手工编织的羊毛围巾。
米白色的粗纺羊毛，边缘缀着朴素的流苏，针脚细密却带着手工特有的温暖福
它就那样随意地搭在壁炉架边缘一个古董黄铜地球仪上，与周围奢华繁复的装饰形成鲜明对比。
那是苏菲的围巾。
原着里，这条围巾承载着苏菲的坚韧与温柔，是她在帽子店时期就拥有的、为数不多的贴身之物，甚至在原着后期成为某种情感象征。
此刻，这条围巾像一道刺眼的光，猛地刺穿了池橙被绝望笼罩的思绪。
苏菲……那个本该是女主角的女孩，因为她的介入，提前觉醒了力量，搬离了城堡，甚至可能正承受着哈尔嫁接过去的诅咒痛苦……而这条围巾，就像苏菲残留在这座冰冷城堡里的最后一点温度，一个无声的提醒，一个属于“原着”的、她曾以为自己能掌控的世界的微弱回响。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藤，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
毁掉它。
毁掉这条象征着“原着”、象征着苏菲、也象征着她那早已破灭的“先知”优势的围巾！
在哈尔面前！用最激烈、最“病娇”的方式！
这念头来得如此迅猛而强烈，带着一种自毁般的疯狂。
既然“正常”无法让他厌倦，既然“恐惧”只会让他更加兴奋，既然无论如何挣扎都逃不出这精心编织的牢笼……那就彻底斩断那点可笑的、对“原着剧情”的依赖！
用最极赌方式，向他宣告——她池橙，不需要任何道具，不需要任何退路！
她要让他看到，她可以比他想象的更疯！
一股近乎毁灭的冲动瞬间压倒了恐惧。
池橙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动作之大，带倒了扶手边几上一个插着干枯玫瑰的细颈水晶花瓶！
“哗啦——！”
水晶碎裂的脆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晶莹的碎片和干枯的花瓣飞溅开来，有几片甚至弹到了哈尔的晨袍下摆上。
哈尔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银色的睫毛抬起，深邃的绿眸平静无波地看向她，没有惊讶，没有愤怒，只有一丝等待猎物下一步动作的、纯粹的观察兴趣。
池橙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她没有看地上的狼藉，也没有看哈尔。
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壁炉架上那条米白色的围巾上，眼中燃烧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癫狂的光芒。
她大步冲了过去，高跟鞋踩过地上的水晶碎片，发出令人牙酸的碾磨声。
在哈尔平静的注视下，她一把抓起那条柔软的羊毛围巾！
触手是熟悉的、带着阳光气息的温暖质感，这触感几乎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和动摇。
但下一秒，更强烈的毁灭欲攫住了她！
“这个！”她猛地转身，将围巾高高举起，声音因为激动和刻意拔高而显得尖利刺耳，带着一种表演般的歇斯底里，
“这个碍眼的东西！为什么还在这里？！苏菲那个女人留下的垃圾！”
她用力抖动着围巾，仿佛上面沾满了令人作呕的污秽，
“她早就滚了！她算什么东西！也配在这里留下痕迹？！”
哈尔依旧端坐着，只是微微偏了偏头，银色的发丝滑落，遮住了他半张脸，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真正的情绪。
他轻轻吹了吹杯口的热气，语气平淡得像在评论气：“一条围巾而已。”
“而已？！”池橙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夸张的愤怒和扭曲的占有欲，
“这里的一切都应该是我的！我的城堡！我的哈尔！任何不属于我的东西，都该消失！彻底消失！”
她一边嘶喊着，一边用尽全身力气，双手抓住围巾的两端，狠狠地——
嗤啦——！
坚韧的羊毛纤维被强行撕裂的声音沉闷而刺耳！
围巾被她从中间硬生生撕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流苏散落。
还不够！
池橙像是被这撕裂的快感刺激得更加疯狂，她双手抓住裂口，用尽全身力气继续撕扯！嗤啦！嗤啦！米白色的羊毛线一根根崩断，围巾在她手中迅速变成扭曲的布条！
她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脸颊因为用力而涨红，眼神却死死盯着哈尔，带着一种挑衅般的、毁灭后的快意。
“看！”她将手中破烂不堪的布条举到面前，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炫耀，
“没了！我毁了它！她留下的最后一点垃圾！没了！”
哈尔终于放下了茶杯。
他缓缓站起身，墨绿色的丝绒晨袍如水般垂落，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
他没有看池橙手中那团破布，也没有看地上碎裂的水晶和花瓣。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牢牢锁定在池橙的脸上，从她因激动而泛红的双颊，到她剧烈起伏的胸口，再到她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却深处藏着无法掩饰的恐惧和颤抖的眼眸。
他一步一步，缓慢地朝她走来。
银色的长发随着步伐微微晃动，在壁炉跳跃的火光下流淌着冰冷的光泽。
他停在她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松木香和淡淡的姜茶气息。
池橙举着破布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手背上因为用力撕扯而崩起的青筋清晰可见。
她强撑着与他对视，试图维持那疯狂的表象，但身体却在本能地想要后退。
哈尔忽然伸出手。
不是去夺那团破布，也不是去触碰她。
他骨节分明、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极其缓慢地，抚上了她紧握着破布、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此刻正微微颤抖的右手。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她滚烫皮肤的瞬间，池橙如同被烙铁烫到般猛地一缩！但哈尔的手指却如影随形，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覆上了她的手背，然后，一根一根地，掰开了她死死攥紧的手指。
那团被撕扯得不成样子的围巾残骸，无声地掉落在地毯上，覆盖在之前碎裂的水晶和花瓣之上。
哈尔没有低头去看。
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池橙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审视。
他微微俯身，凑近她的耳边，温热的呼吸拂过她敏感的耳廓，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丝玩味的叹息：
“手抖得这么厉害……”
他冰凉的指尖，顺着她松开后依旧在微微痉挛的手指，缓缓滑到她的手腕内侧，那里，契约的荆棘纹路正因为她剧烈的情绪波动而隐隐发烫，闪烁着微弱的幽蓝光芒。
“……是因为愤怒呢？还是因为害怕？”
池橙的呼吸骤然停止！
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伪装被瞬间戳穿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
哈尔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完美到令人心悸的弧度。
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暖意，只有冰冷的、洞悉一切的愉悦。
他没有再话。只是优雅地直起身，后退了半步。
然后，他抬起右手，修长的食指在空中随意地划过一个流畅而神秘的弧线。
呼——！
一团幽蓝色的火焰，毫无征兆地凭空出现在他指尖上方！
火焰只有拳头大，却散发着惊饶热量和纯粹的能量波动，将周围的光线都扭曲了。
那正是卡西法核心火焰的颜色！
哈尔指尖轻轻一弹。
那团幽蓝的火焰如同拥有生命般，轻盈地飘落，精准地覆盖在地毯上那团米白色的破布上。
嗤——！
火焰接触到羊毛的瞬间，没有烟雾，没有刺鼻的气味，只有一种奇异的、如同冰雪消融般的细微声响。
那条承载着苏菲气息、象征着原着剧情的围巾残骸，在幽蓝火焰的舔舐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分解、气化，连一丝灰烬都没有留下！
仿佛从未存在过！
短短几秒钟，地毯上只剩下之前碎裂的水晶碎片和干枯的花瓣。
那条围巾，连同池橙刚刚疯狂撕扯的痕迹，彻底消失了。
哈尔收回手，指尖的幽蓝火焰悄然熄灭。
他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晨袍的袖口，动作优雅从容。
然后，他才抬起那双深邃的绿眸，重新看向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微微晃动的池橙。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退路的、令人窒息的温柔：
“做得很好。”
“不过……”
他微微歪头，银色的发丝滑落肩头，唇角的笑意加深，眼底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下次想烧什么，直接告诉我。”
“毕竟……”
他向前一步，再次拉近那令人绝望的距离，冰凉的指尖轻轻拂过她因为恐惧而冰冷的脸颊，留下战栗的痕迹。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最终的审判，敲打在池橙摇摇欲坠的灵魂上：
“你比那些没用的道具……”
“……重要得多。”
壁炉里，卡西法的火焰猛地窜高了一瞬，发出“噼啪”一声轻响，幽蓝的光芒将哈尔银发下那双冰冷的绿眸映照得如同深渊。地毯上，水晶碎片折射着冰冷的光。
那条围巾，连同它所代表的一切可能，彻底化为了虚无。
池橙站在那片虚无之上，只觉得脚下的地面正在崩塌，而前方，只有哈尔那双洞悉一洽再无退路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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