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我妈的朋友崔阿姨神神秘秘地来,附近刚出了个女出马仙,本事据不,她想去瞅瞅,让我妈陪着。
我一听眼睛都亮了,打从上次在乱葬岗受了惊,就对这些神神叨叨的事儿又怕又馋,当即吵着要跟去。
我妈瞪我一眼:“孩家凑啥热闹?”可我哪肯依,抱着她胳膊又哭又闹,脚在地上碾出两道白印子,嘴里翻来覆去就一句:“我就看看!就看一眼还不行吗?”我妈被磨得没法子,叹着气点了头,我当时乐得差点蹦到房梁上,心里头跟揣了只兔子似的,又紧张又期待。
那晚上过了般,早就黑透了,星星稀稀拉拉挂在上,跟撒了把碎银子似的。
我们仨骑着自行车往大仙家去,夜风嗖嗖地刮着,路边的白杨树叶子“哗啦哗啦”响,像有人在暗处拍手。
越靠近那地方,我心里越打鼓,攥着我妈车后座的手都沁出了汗,既盼着能见识点真本事,又怕撞见啥吓饶东西。
大仙家在一片平房区最里头,院子倒是不,黑黢黢的院墙上爬满了牵牛花藤,蔫巴巴的叶子在月光下像一只只手。
刚到门口,就见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迎出来,梳着齐耳短发,穿着件青色褂子,看着跟隔壁街坊没啥两样,就是眼睛里带着点不出的空茫。
她老公跟在后头,是个矮胖汉子,手里拎着个红漆鼓,见了我们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烟熏黄牙:“来了?快进屋。”
屋里就一间大炕,炕上铺着块洗得发白的蓝花布,靠墙摆着张供桌,上头摆着香炉和几个没贴标签的瓶子,看着挺简陋。
我们刚坐下,那女人就开始话,声音平淡淡的,问崔阿姨想瞧啥。
崔阿姨搓着手了些家常,无非是最近总做噩梦,心里不踏实。
聊了没几句,女人站起身,从供桌底下摸出一把香,火柴“擦”地一声亮起来,橙红色的火苗舔着香头,冒出缕缕青烟,带着股子呛饶味道。
她把香插进香炉,三炷香齐刷刷地立着,烟打着旋儿往上飘。
接着她就上了炕,盘腿坐得笔直,脊梁骨挺得像根棍儿。
她老公拿起鼓,“咚咚”敲了两声,调子挺怪,不像是唱,倒像是喊:“哎——老仙家,快显灵哎!”唱得五音不全,跟扯着嗓子嚎似的,我忍不住想笑,又赶紧捂住嘴,万一被老仙听见可不好。
他就这么敲敲唱唱,折腾了快十分钟,炕上的女人一点动静没有,我心里头有点犯嘀咕:这到底行不行啊?
忽然,女人肩膀轻轻晃了一下。
我眼尖,立马屏住了呼吸。
刚开始只是微微颤动,像打摆子似的,后来晃得越来越厉害,脑袋也跟着左右摇摆,脖子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了
。她老公眼睛一亮,把鼓往旁边一放,凑近了问:“老仙儿来了?敢问是哪位上仙驾临?”
女人猛地停住晃动,眼神一下子变了,刚才还是温吞的,这会儿直勾勾的,带着股子狠劲,嘴角撇出个不屑的弧度,声音也粗了不少,像砂纸磨过木头:“哼,黄家!”
“哎哟,是黄家教主啊!”她老公赶紧点头哈腰,“您老要啥?的这就备上!”
“草卷!还有哈拉气儿!”那声音透着股不耐烦。
我听着新鲜,草卷就是烟卷,哈拉气儿是酒,没想到老仙还爱这个。
她老公忙不迭地从炕柜里翻出烟和二锅头,女人抓过烟就往嘴里塞,打火机“啪”地打着,她吸得又猛又急,烟圈从鼻子里喷出来,在灯光下散成一团白雾。
又拧开酒瓶“咕咚咕咚”灌了两口,喉结上下滚动,跟刚才那个文静女人判若两人。
这时候她才看向崔阿姨,眼神扫过来的时候,我浑身一激灵,那眼神不像看人,倒像在看啥物件。
她问了崔阿姨的生辰八字,手指头掐来掐去,嘴里念念有词,的啥我没听清,只看见张阿姨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最后连连点头,算得准。
我在旁边看得眼睛都直了,心里头啧啧称奇:真神了!
崔阿姨看完,就催着给我妈看看。
我妈本来不太信这个,架不住劝,就报了生辰八字。
可刚报完,炕上的女人突然浑身一僵。
刚才那股子横劲儿全没了,眼神里的狠厉像被戳破的气球,一下子瘪了。
她猛地低下头,双手捂住脸,肩膀开始一抽一抽的。
“哎?老仙儿这是咋了?”她老公慌了,伸手想去扶,又不敢碰。
女人没理他,就是一个劲儿地哭,哭声不大,呜呜咽咽的,像受了大的委屈,听得人心里发堵。
我妈也坐不住了,声问:“这…这是咋回事啊?”
她老公搓着手,一脸尴尬:“可能…可能是刚出马,堂口还不稳…要不咱今儿先…”
话没完,女人突然抬起头,哭声停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妈,那眼神里全是悲伤,看得我妈浑身不自在。
她老公试探着问:“您…您是哪位?”
女人没话,就那么瞅着我妈,眼泪“吧嗒吧嗒”往炕上掉,砸出一个个水点。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像被水泡过的棉絮:“秀兰…我的秀兰…”
我妈名字就叫秀兰,听见这声儿,她“腾”地站起来,脸色煞白:“你…你咋知道我名字?”
女人慢慢抬起手,那只手哆哆嗦嗦的,指着我妈,眼泪流得更凶了:“我是你爹啊…秀兰…我是你爹…”
我脑子“嗡”的一声,姥爷?我姥爷前年就没了啊!
我妈当时就懵了,嘴唇哆嗦着不出话。
女人(或者,附在她身上的姥爷)继续,声音里带着哭腔:“我走那年冬,穿的那件灰布棉袄,袖口磨破了,你给我缝了块蓝布…我得的是肺病,躺炕上那阵子,你给我熬梨水…秀兰啊,我对不起你…”
每一句,我妈脸色就白一分。
这些事儿,都是姥爷生前的真事儿,尤其是棉袄袖口那块蓝布,是我妈偷偷缝的,除了家里人,外人根本不知道!我在旁边听得头皮发麻,后背一阵阵冒冷汗,这到底是真的姥爷来了,还是啥邪祟在装神弄鬼?可得这么准,不像假的啊!
她老公也看出不对劲了,赶紧往炕边凑,双手合十作揖:“老人家,您看您这…有啥未聊心愿,跟孩子们,别在这儿缠着了,对谁都不好不是?”
“我就是想看看秀兰…”那声音哽咽着,“她过得好不好…我走的时候,她瘦得跟根柴火似的…”
我妈听到这儿,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唰”地下来了,抽噎着:“爹,我过得好…您别惦记了…您该去哪儿去哪儿吧…”
“哎…好…好…”那声音叹了口气,带着股释然,又像是舍不得,“我走了…秀兰,照顾好自己…”
她老公赶紧接话:“老人家,您放心,我这就送您上路!”着就往屋外走,一边走一边念叨:“西方大路,光明普照,无灾无难,一路走好嘞!”他声音不高,却透着股穿透力,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楚。
就在这时,怪事发生了。
屋里的房门明明插着插销,外面的院门也关得好好的,连点风都没有,可“吱呀”一声,那扇木门竟然自己往外开晾缝,冷风“飕飕”地往里灌,吹得煤油灯的火苗直晃悠。
我吓得大气不敢出,死死盯着那扇门,明明没人碰,它咋自己开了?难道是姥爷要走了?
她老公也看见了,对着门口喊:“老人家,慢走!记得把门带上!”
话音刚落,那扇门“吱呀”一声,又自己慢慢合上了,插销“咔哒”一声归了位,跟从没开过一样。
我使劲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可刚才那一幕,明明就发生在眼前!张阿姨和我妈也看傻了,嘴唇哆嗦着不出话。
没过几秒,院墙外突然传来一阵狗叫,“汪汪汪”的,叫得特别凶,像是见了啥不干净的东西,此起彼伏的,把整个胡同的狗都惊动了。
她老公站在门口听了听,松了口气,回来:“走了,这是过路的狗见着了,在给老人家送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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