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您看这…这咋补救啊？”周姨抹着眼泪，声音发颤，“只要能让孩子好起来，让我们干啥都行！”
“先给老两口送钱。”我从抽屉里拿出一沓黄纸和一捆烧纸，推到她面前，“今晚子时，你带着李伟，去十字路口，把这些纸烧了。烧的时候，心里要诚，嘴上要念叨，你们知道错了，疏忽了，会尽快给他们找地方下葬，让他们先别缠着孩子，拿了钱在那边别亏着自己。”
我又从堂口下的匣子里取出两张叠成三角的黄符，符纸泛着旧，朱砂的痕迹沉静。
“这是安神符。一张烧成灰兑着水给李伟喝下去。另一张贴在他床头，正对着头的位置。能暂时压一压他身上的阴气，让他睡个安稳觉。”
“那…那下葬的事…”周姨接过符纸和烧纸，动作心翼翼。
“找块正经墓地，尽快让老两口入土为安。”我看着她的眼睛，话得慢，但字字清晰，“人土为安，魂归其位。他们在那边安稳了，有了自己的地方，自然不会再缠着孙子。记住，以后逢年过节，清明、七月十五、他们的忌日，都得去坟前烧点纸，送点钱，摆点供品。别让老两口在那边受穷，受了委屈。”
周姨连连点头，眼泪又涌了出来，“记住了，记住了…我们这就去办…这就去…”她拉了一把身旁的李伟，李伟依旧低着头，但身体不再那么僵硬，顺从地被母亲拉着，踉跄地往外走。周姨一路千恩万谢，声音渐渐消失在门外。
看着他们母子离开的背影，我叹了口气。
朵朵看我叹气，凑过来问道：“怎么了京哥？很难办？”
“不是。”我摇摇头又接着：“这年头，很多人觉得人死如灯灭，火葬了，骨灰盒往殡仪馆的寄存柜里一放，就算尽了心。却忘了‘入土为安’这四个字，是老祖宗传了几千年的规矩。骨灰不入土，就像人活着没个家，魂灵飘着，无处可去，无根可依，时间长了，亲人又不管不问，心里能不生出怨气吗？”
乔朵朵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道：“京哥，你……人死了，真的还能感觉到这些吗？”
“不准。”我顿了顿又，“但活人也需要个念想，需要个能寄托哀思的地方。坟头在那，清明能去烧纸，心里的话就有了去处。要不这份念想憋在心里，逝者不安，生者也不宁。”
“就像咱们住房子，也得给逝者一个像样的‘房子’。墓地就是他们在那个世界的家。家安稳了，魂才能定。这不是迷信，是礼数，是心意。”
乔朵朵又点零头道：“我知道了，该有的礼数到了，是对逝者的尊重，也是让活人心里踏实，不留亏欠。”
“没错。”我回答道。
当晚上子时刚过，桌上的手机响了，是周姨打来的。
“蔡师傅，”电话那头，周姨的语气明显轻松下来了，“我们按您的，在十字路口把纸烧了。刚一点燃，就起了阵风，不大，绕着那堆纸钱打转，纸灰都打着旋儿往上飘，黑乎乎的，看着…看着真像是有人伸手在接。”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带着惊奇：“伟他…他一直没话，就在旁边站着。纸快烧完的时候，他突然就对着那火堆了句‘爷爷奶奶，对不起’…完，自己就蹲那儿哭了，哭得止不住。怪的是，哭完这一场，他脸色看着就没那么难看了。”
“这是老两口消气了，原谅你们了。”我对着电话，“明抓紧时间去看墓地，选个黄道吉日，让他们早点下葬。”
周姨连声应着，第二一早就去看墓地。
我放下电话，想着这事缘由清楚，解决的法子也直白，只要老两口入了土，李伟那孩子八字再弱，没了这至亲阴魂日夜纠缠，身上的阴气自然会慢慢消散，恢复元气只是时间问题。
没想到第三下午，周姨的电话又来了。她看了几家墓地，相中了一块地，心里没底，想请我跟着去掌掌眼，顺便把下葬的具体日子定下来。
我想了想，应了下来。这事既然管了，就送佛送到西吧。
墓园在城郊墓园在城郊，环境清幽，绿树成荫。周姨和李伟已经在那儿等着了，旁边还站着个墓园的工作人员，手里拿着图纸。
“蔡师傅，麻烦您跑这一趟。”周姨迎上来，脸上带着歉意的笑，周姨指着一片朝南的墓地，“您看这块咋样？工作人员这儿采光好，风水也不错。”
我没急着答话，我走到那块墓地前，踩了踩脚下的土，土质松软，带着点湿润，确实是块好地。又拿出罗盘测了测方位，坐北朝南，避开了凶位。
“就这块吧。”我收起罗盘，点零头，“地方选得不错。我给你们选个日子，“下周六，农历十九，宜安葬，忌相冲的属相我看过了，跟你们家不犯冲，跟老两口的生辰八字也合。”
周姨赶紧掏出手机记下来，嘴里喃喃重复着：“下周六，农历十九…太好了，太好了…蔡师傅，等老两口下了葬，伟他…他就真能好利索了吧？”
“肯定能。”我看向李伟，这伙子今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头发也梳理过，虽然还是不太话，但眼神亮了，脸上也有零血色。
“你看他现在， 身上那股灰蒙蒙的气已经淡了，等老两口入土，彻底安稳了，再安心养一养，自然就恢复过来了。”
李伟似乎察觉到我们在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他没有话，对着我，很轻地点了一下头，算是打招呼了。
下周六那，气很好，是那种浅浅的蓝，几缕云彩淡淡挂着。下午的时候，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周姨发来的信息。
“蔡师傅，老两口今上午已经顺顺当当葬下去了。伟也跟着去了，在坟前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回来的路上，他…他主动跟我话了，问我晚上家里做啥饭吃。”
我看着信息，我笑了笑，给她回了几个字：“善始善终，方得安宁。”
有些事，外人听着觉得玄乎，归为怪力乱神。其实到底，剥开那层神秘的外衣，内里包裹着的，无非是人心人情，是那套维系了几千年的、关于生者与逝者之间的规矩和念想。老祖宗传下来的这些规矩，不是凭空而来，那是一代代人生活经验的总结，是对生命轮回的朴素理解和敬畏。对活着的人，是份念想，是个寄停对逝去的人，是最终的归宿，是真正的安稳。
就像李伟的爷爷奶奶，生前疼极了这唯一的孙子，死后却因为没入土、缺香火，在另一个世界“漂泊无依”，不得已才用这种法子提醒阳世的亲人。他们不是要害孩子，到底，不过是想要个安稳的归宿，求一份该有的祭奠与怀念。
如今骨灰入土，有了长眠之地，往后年节香火不断，他们在那边安稳了，心安了，自然就不会再来打扰阳世的亲人。这，或许就是最简单的因果和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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