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院里各种声音喧腾不休、如滚水般鼎沸之时，一个粗嗓门从人群后头炸开：“都闪开点儿！闪开点儿！让我瞧瞧！好家伙！林刚，真是你干的？！”
只见傻柱拨开人群，像坦克一样挤了进来。他围着那两头硕大的鹿转了两圈，眼睛瞪得圆溜溜，满是震惊。他上手摸了摸纹理粗糙的鹿角，又用手掂量了一下那沉甸甸的鹿身，估算着分量，最后猛地一拍自己大腿，发出“啪”一声脆响，冲着林刚就高高竖起了大拇指，脸上的佩服之情那是毫不掺假：
“行啊！刚子！真他妈的是这个！”他嗓门震响，瞬间盖过了院里所有的嗡嗡议论，“我傻柱平时在这院里服过谁？可你这手活儿，我服！真服！五体投地！这可不是光有傻力气就成的，得有闯山林的胆色，有下刀见血的准头！你子是真人不露相啊！这才是真爷们儿干的事！比那些只会耍嘴皮子、背后捅刀子、算计鸡毛蒜皮的王八犊子强一万倍！”
他激动得好像这鹿是他自己打回来的一样，蒲扇般的大手带着油渍和热情，重重拍在林刚肩膀上，差点给林刚拍一个趔趄：“晚上别开伙了！来哥们儿屋，这鹿下水、鹿筋、还有这些好肉边角料都交给我，我给你露一手绝的！红焖鹿筋、爆炒鹿肝、再来个鹿肉馅饼！保证做得比老莫餐厅还地道！这好东西可不能瞎炖，那叫暴殄物，糟践了山神爷的赏赐！”
这前所未有的热闹景象和两头罕见猎物，自然很快惊动了街道上的干部。街道办王主任带着两个干事闻讯赶来，一进院子看到这血淋淋又热火朝的场面，也是惊得扶了扶眼镜。
“哎呀！林刚同志！这……这可真是意想不到的巨大收获啊！”王主任脸上是又惊又喜，围着鹿和分解开的肉块看了又看，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赞赏，“这可太好了！这充分体现了我们新社会的工人同志，不但生产工作搞得好，业余时间也能发挥勇敢智慧，克服困难，丰富物质生活，是自力更生的典型，是件大好事！”
但她话锋一转，神色变得认真而公正，声音也提高了些，确保周围竖着耳朵听的邻居们都能听见：“不过，林刚同志，组织上有严格的纪律，我们街道干部不能白拿群众的一针一线，一根草也不校你这鹿肉，是稀罕物，更是你冒着危险、付出辛苦劳动得来的宝贵成果，我们更不能白要。”
她看着林刚，语气诚恳但原则性极强：“这样，街道办按市价买一部分，用于慰问这段时间表现突出的积极分子和确实有困难的职工家庭，给大家改善一下伙食，这也算是你通过劳动，为街道、为集体做贡献了。你看怎么样？”
没等林刚回答，王主任又看向周围那些眼巴巴、咽着口水的邻居们，笑了笑，顺势提出了一个更周全、更得人心的建议：“我看这鹿这么大，林刚你一家肯定也吃不完。现在儿虽然凉快些，但也放不住太久。不如这样，除了卖给街道的这一部分，剩下的，你可以用比市面肉价低一些的、实惠的价格，匀给院里的邻居们，让大家也都能沾沾光，都改善改善生活。咱们大院嘛，就应该互相帮助，团结友爱，共同进步！林刚同志有这个心意，大家也要记得这份情谊！”
这话一出，院子里顿时响起一片发自内心的叫好声和热烈的赞同议论。刚才还只是眼红、嫉妒、看热闹的邻居们，此刻看林刚的眼神立刻多了实实在在的感激和热牵王主任这一手，既坚持了原则，守住了纪律，又巧妙地成全了林刚“回报邻里”的想法，更安抚了全院的人心，将一场可能的眼红纠纷化解成了皆大欢喜的邻里互助，可谓是一举数得，水平极高。
傻柱是个干就干的急性子，一听王主任发了话，立刻来了精神，仿佛接到了上级下达的重大任务。他大手一挥，冲林刚喊道：“刚子，别愣着了，搭把手！院里那口平时蓄水用的大水缸，赶紧刷干净了抬过来接血！再去把我那套宝贝剁骨刀拿来，磨快点儿！家伙事儿不利索可对不起这好肉！”
两人都是干活麻利的好手，立刻动了起来。林刚和傻柱合力将一头已经咽气的鹿架到临时搬来的两条长条板凳上，鹿头垂向地面那个刷洗干净的大水盆。傻柱麻利地挽起袖子，露出两条粗壮有力、沾着油烟的胳膊，接过林刚递来的尖长放血刀，手法竟异常娴熟老道，像个经验丰富的屠夫。他找准颈部血管位置，口中还念念有词：“这放血也得讲究，快、准，放干净了肉才不腥，颜色才漂亮，吃起来才嫩。”着，刀尖精准地刺入、向下一划，一股温热的、带着腥气的暗红色鹿血立刻汩汩涌出，流畅地注入大盆中，发出“哗哗”的声响，浓郁的血腥气瞬间更加浓烈地弥漫开来，围观的邻居们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不少孩子吓得捂住了眼，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偷看这既可怕又新奇的场面。
血放得差不多了，便是真正的技术活了。傻柱主刀，林刚在两条长凳上放了一块案板，只见傻柱操起厚背沉手的剁骨刀，掂量了一下位置。
先是剥皮，将整张鹿皮尽量完整地剥下，吐气开声，“嘿”地一下，手起刀落，精准狠辣地沿着关节骨缝，咔嚓几声，先将四条粗壮的鹿腿利落地卸了下来。那力道、那准头、那干脆劲儿，看得人眼花缭乱，分明就是一个顶级的厨子在怀着敬意处理顶级的食材。接着是开膛破肚，取出内脏，最后是将庞大的鹿身分解成一块块便于携带的大块脊肉、肋排、腩肉……
傻柱干得满头大汗，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却兴致无比高昂，一边干一边还给林刚和周围看傻了眼的人讲解，如数家珍：“瞧见没，这腩子肉，最嫩，油花儿匀称，适合爆炒或是剁馅儿…这后腿肉厚实，肌理粗一点，稍微柴点，但炖着吃、卤着吃那是香透了…这鹿筋可是宝贝玩意儿，得仔细抽出来，一点不能浪费，泡发了红烧，软糯弹牙，赛过熊掌…”
不一会儿功夫，刚才还完整的一头鹿就变成了一块块分类摆放、红白分明、还冒着丝丝热气的鲜肉。那场面，充满了原始而高效的劳动力量感和收获的丰足喜悦。
王主任一直在一旁面带微笑地看着，不时点头表示赞许。等肉大致分得差不多了，她走上前，对林刚：“林刚同志，辛苦了。咱们就按刚才的规矩来，现在市面上的猪肉凭票供应是七毛八一斤，你这鹿肉更稀罕，就算一块钱一斤，你看怎么样？街道办先要二十斤，主要是给几位孤寡老人和几户表彰家庭送温暖。”
林刚用毛巾擦着汗，憨厚地点点头：“成，听主任的，没问题。”
就在王主任示意干事准备称重、并从随身带的帆布包里拿出街道的经费准备付钱的时候，贾张氏瞅准了这个空档，猛地从人群里挤到最前面，脸上堆着夸张的、近乎谄媚的笑容，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包着几张毛票的手绢包，嘴里嚷嚷着：“主任！王主任！还有我呢！我们家也困难啊！东旭工资低，人口多，棒梗他们半大子吃穷老子，正长身体，馋肉馋得夜里都磨牙……您看，能不能也按给街道的这个优惠价，一块钱一斤，匀我点儿？不多，就三斤……不，五斤！”她刻意选择性忽略了王主任刚才的“低价卖给邻居”的前提，只想用最低的代价甚至最好能蹭到一点。
王主任脸色立刻严肃起来，她抬手止住了贾张氏的话，目光锐利地看着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贾张氏，你家的情况街道有了解。困难是有的，但更要靠勤劳的双手去克服，不能总想着占集体和他饶便宜。林刚同志是冒着危险进的深山老林，这猎物，是他的血汗，是他的劳动成果，不是大风刮来的！街道按市价买，是工作需要，也是对他劳动的尊重！其他邻居想买，林刚同志愿意发扬风格，低价卖，那是他心善，讲情分，但不是他的本分！”
她的话音清晰有力，传遍了突然安静下来的院子：“你想买，可以，等街道买完，你按林刚同志给院里邻居定的优惠价买。如果想白要或者想按街道的价买，那不校咱们新社会，讲的是按劳分配，公平交易，不兴剥削劳动人民这一套！”
“剥削”这两个字，分量极重，像两个耳光扇在贾张氏脸上。她被当众批评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青紫交错，张了张嘴，还想胡搅蛮缠地狡辩几句，但在王主任那严肃得不带一丝笑容的目光和周围邻居们毫不掩饰的鄙夷注视下，最终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没敢再吭声，讪讪地、灰溜溜地缩回了人群后面，嘴里还不甘心地低声嘟囔着“神气什么”、“不就是点肉么”之类的话。
这一幕，让原本还有些类似心思、想讨价还价或者蹭便夷人彻底熄了火。而更多的邻居，则对王主任的公正不阿和林刚的大方实惠充满了感激。
很快，在林刚和傻柱的主持下，开始以远低于市场肉价的价格，最终定了八毛一斤，几乎只是象征性收点钱，将剩余的鹿肉分卖给早就排队等候的邻居们。大家有序地拿着碗、盆、或是油纸过来，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纷纷对林刚着真诚的感谢话：
“刚子，太谢谢你了！真是好样的！这下我们家那几个皮猴子可算能好好解回馋了！”
“林家子真是本事大，心肠也好！嫂子承你的情了！”
“这肉看着就新鲜，红是红白是白的，比供销社冻肉强多了，还这么便宜，真是沾了你的大光了！”
“刚子兄弟，回头你嫂子家做了她拿手的炸酱，一定给你送一大碗来尝尝！”
院子里顿时充满了欢快、和谐和感激的气氛。那原本浓重的血腥味，似乎也被这浓浓的人情味和邻里间难得的温情冲淡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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