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布什街645号
拜访张爱玲的事，林彦并未急于进校他用了两时间，不仅在酒店仔细阅读了那本英文版《倾城之恋》，更让林刚陪着，几乎逛遍了旧金山几家主要的书店，寻觅张爱玲的其他着作和相关评论。他深知，对于这样一位内心敏感而骄傲的作家，仓促和肤浅的仰慕反而是不敬。
第三下午，阳光温和。林彦仔细挑选了礼物：一套品质上衬徽墨湖笔，一盒产自空间、有宁神静气之效的沉香，以及几样精致而不甜腻的中式茶点。他换上一身得体的常服，独自一人，按照地址来到了布什街645号。
这是一栋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赭红色公寓楼，不算破败，但也绝不奢华，透着略带清冷的气息。林彦整了整衣冠，轻轻叩响了那扇漆色略显斑驳的房门。
片刻，门被拉开一条缝，张爱玲的脸出现在门后。她穿着家常的旗袍外套着一件针织开衫，神色平静，对他的到来似乎并不意外，但眼神里依旧带着惯有的、审视般的疏离。
“张女士，打扰了。”林彦微微欠身。
张爱玲默默将门开大了一些，侧身让他进来。公寓不大，陈设简单，最多的便是书。中文的、英文的，整齐或散乱地放在书架、茶几甚至椅子上，空气中弥漫着旧书、纸张和淡淡的墨水味，勾勒出一个纯粹的精神世界。唯一的装饰，或许就是窗台上几盆长势还算不错的绿色植物。
没有过多寒暄，张爱玲示意林彦在一张旧沙发坐下，自己则坐在对面的藤椅上。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两人之间投下斑驳的光影。
谈话自然地从《倾城之恋》开始。林彦没有泛泛地赞美，而是沉吟片刻后，开口道：“我有幸读过张女士的书，您的文章像一把精巧的手术刀，剖开了俗世男女在时代洪流裹挟下，那些关于真心、算计与生存的层层伪装。读来像是在一件虱子爬满的华美衣袍里，”他顿了顿，用了她广为人知的那个比喻的变体，“…艰难地寻觅并守护着那一寸属于自己的、干净的里子。白流苏和范柳原的纠缠，何尝不是一种在虚无与渴望间的独特修行？”
这番话，精准地触及了她创作的内核。张爱玲原本略显淡漠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知己般的微光。她轻轻“嗯”了一声，算是认可，气氛悄然缓和。
话题渐渐深入，谈及“漂泊”与“归属”。林彦望着窗外旧金山起伏的街道，声音平和：“我读您笔下的人物，无论是在上海的弄堂，香港的浅水湾，还是这异国的公寓，总感到一种深刻的苍凉。这似乎并非源于地理上的远离，更像是一种心境上的隔膜。仿佛…与这周遭的一切热闹人间，总隔着一层透明的、坚硬的玻璃。”
这句话，像一枚的石子，投入张爱玲心湖深处。她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里少了几分客套，多了些真实的感慨：“看得透彻。这层玻璃，打不破，也离不开，便是我的文章了。”
感受到谈话氛围的变化，林彦斟酌着字句，谨慎地提出了他的想法。他刻意避开了任何可能被视为“施舍”的表述。
“张女士，不瞒您，我家在海外有些产业，一直有心为延续故国文脉尽些心力。我们设想设立一项文化基金，旨在支持像您这样的大家，能更无后顾之忧地进行创作。形式可以是预付版税，或是专项的研究资助。”他停顿一下，观察她的反应，见她并未露出不悦，才继续道，“另外，香港的出版环境或许更为灵活。我们在香港有些许人脉，若您有作品，或可代为引荐相关的出版商。当然，文章价值，最终还需由您的大作本身话，无人可以担保。”
他又补充道：“我在香港恰有一处闲置的公寓，环境尚可，若您不嫌简陋，或许可作为一处安静的创作寓所。租金可按市情商议，定不会让您为难。”他强调的是“文化支持”与“等价交换”，竭力维护着她的尊严。
然而，张爱玲听完，只是缓缓摇了摇头，神色平静而坚定：“林先生的美意，我心领了。但我与赖雅在此处，清静度日，已习惯了自已安排一牵写作这件事，”她指了指书桌上那叠手稿，“到底是独自面对一张白纸。外在环境的好坏，与纸上的乾坤，并无必然的关联。香港……太热闹了，不适合我。”
这拒绝在林彦意料之中，却依然让他感受到一种强烈的震撼。他看到的不是清高孤傲，而是一种在清贫与困境中，依然顽强保持精神独立和创作自主的“壤”力量。这种力量，比他修炼的“道”更为复杂、坚韧，也更贴近“人”的本质。
他没有坚持，而是尊重地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张只印有姓名和一个纽约信箱地址的简洁名片，轻轻放在茶几上。“我明白了。无论如何，请您收下这份心意。日后若需查阅什么罕见的中文典籍，或是在出版往来间有些琐碎事务需要人跑腿，请务必不必客气。这仅仅是一位读者，所能想到的、最微不足道的支持。”
张爱玲看了一眼名片，这次没有拒绝，只是淡淡了声：“多谢。”
拜访在一种略显感伤却充满敬意的氛围中结束。林彦起身告辞，张爱玲送他到门口。
就在林彦转身欲离开楼道时，他的神识敏锐地捕捉到，公寓楼斜对面的街角，有一个身影在两人开门时迅速隐入了阴影之郑那身影带着一种窥探的意味，不似寻常路人。
林彦脚步未停，心中却是一动。看来，这位选择远离喧嚣的作家，她的生活也并非全然平静，应该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他并未回头，但已然将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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