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则沉默地站在玄渊侧后方，六指拢在袖中，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河面与两岸。他看似随意，实则全身肌肉微微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发状况。这是多年护卫养成的本能。
玄渊含笑看着邹凉，又瞥了一眼故作老成的沙塘鳢，并未多言。他的目光投向两岸。
越靠近长安，两岸景象越是繁华得令人咋舌。不再是荒滩野渡，而是连绵不绝的码头、货栈、市集！青石板铺就的码头延伸入水，巨大的吊杆吱呀作响，将一袋袋货物从船上卸下，再由赤膊的力夫喊着号子，扛上停靠在旁的牛车、马车。货栈鳞次栉比，高大的仓房上挂着“永丰仓”、“通济栈”、“江淮米斜、“蜀中锦庄”等巨大匾额，门前车马喧嚣，人流如织。
码头后方，依托河岸兴起的城镇更是热闹非凡。酒旗招展，茶幡飘扬。两层甚至三层的木楼比比皆是，飞檐斗拱，雕梁画栋。临街的铺面大开，绸缎庄里流光溢彩，瓷器店中莹白如玉，铁匠铺叮当打铁，药铺飘散着草药的清香。更有无数挑担推车的贩，吆喝着“胡饼！热乎的胡饼！”“糖葫芦！又甜又脆的糖葫芦！”，声音洪亮，穿透嘈杂。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青砖黛瓦的民居沿着河岸铺展，炊烟袅袅升起，融入暮色。孩童在巷口追逐嬉戏，妇人倚门唤儿归家，老翁坐在柳树下对弈，一派富足安宁的盛世景象。这与朔方城外的肃杀荒凉，与定周城头的刀光剑影，形成了壤之别！
“烟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玄枢子负手立于船头，望着这红尘万丈，口中低声吟哦。他清癯的脸上，古井无波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那双看透万古沧桑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入了这凡俗的、喧闹的、却生机勃勃的“人世间”。他心中那点因乾元观而起的涟漪，此刻被眼前这宏大的、流淌着财富与活力的画卷，冲击得愈发激荡。这大唐……似乎真的有些不同。
就在玄枢子心神微动之际，异变陡生！
一股极其细微、却无比精纯、带着煌煌正大意味的金色光点，如同受到无形吸引的萤火虫，自那喧嚣的码头、繁忙的货船、安宁的民居中悄然析出，丝丝缕缕，汇聚成流，无声无息地跨越空间，没入船头玄渊的体内！
玄枢子瞳孔骤然收缩！以他的修为境界，如何认不出此物？！
功德金光！
这……这怎么可能？！玄枢子心中掀起滔巨浪！功德金光，睦对行大善、立大功、泽被苍生者之嘉奖！非大机缘、大毅力、大功德者不可得！即便在仙神界，亦是可遇不可求的无上瑰宝！它不仅能稳固道基，抵御心魔，更能增进福缘，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命运轨迹！
可眼前……玄渊做了什么？他不过是打通了渭、洛、泾三川漕运，让这水道畅通，货物流转便利了些……这……这也能引动道降下功德？！而且看这金光的精纯程度与源源不绝的势头，绝非零星半点！
玄枢子死死盯着玄渊。只见少年对此似乎毫无所觉，依旧平静地望着前方，只是那身鸦青道袍在无人察觉的细微处，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极淡、极内敛的温润光泽，整个饶气息愈发沉凝圆融，与脚下奔流的渭水，与这片喧嚣繁华的大地，隐隐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共鸣。
“嘶……”玄枢子倒吸一口凉气，饶是他见惯风浪，此刻也忍不住心旌摇曳。他眼红了！是真的眼红了！这泼的造化！这无上的福缘！竟然落在他这宝贝徒弟身上！仅仅是因为……经营好了这凡间的漕运？！
他看向玄渊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狂喜，有欣慰，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嫉妒？不，是骄傲！前所未有的骄傲！他玄枢子，良渚峰峰主，收了个什么样的妖孽徒弟啊！
玄渊并非毫无感觉。当那丝丝缕缕的温润气息融入体内时，他只觉得通体舒泰，仿佛久旱逢甘霖，神魂都为之清明。丹田气海中，那枚浑圆如赤金、氤氲紫气的金丹微微震颤，表面流转的玄奥纹路似乎更加清晰灵动了几分。手腕上那枚青藤系命镯也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藤身上的道纹仿佛活了过来，贪婪地汲取着这精纯的滋养。
他心有所感，侧头看向师尊，正对上玄枢子那双复杂难言、仿佛要将他里外看穿的眼眸。玄渊微微一怔，随即了然，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轻轻点零头。师徒二人心照不宣。
沙塘鳢和阿七也似有所觉，诧异地看向玄渊，又看看波澜壮阔的河面与繁华的码头，若有所思。
船行愈疾，渭水风光愈发醉人。两岸沃野千里，村落星罗棋布。水面上，除了庞大的漕船商队，也多了些轻盈的画舫游船，丝竹管弦之声隐隐传来，夹杂着文人墨客的吟哦笑语。
更令玄枢子啧啧称奇的是，在这看似凡俗的水道之下，竟也潜藏着不弱的妖灵气息！时而能感应到数丈长的青黑色阴影在水底缓缓游弋，妖气内敛而精纯，至少也是金丹乃至元婴境界的水族大妖！它们或盘踞于某处深潭水府，或巡弋于繁忙的航道边缘，却与水面上的舟楫凡人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仿佛达成了某种默契。
“有趣，当真有趣。”玄枢子捋了捋胡须，眼中兴趣更浓。这大唐的渭水，不仅承载着凡俗的财富与生机，水下竟也自成一方秩序井然的世界。这与他印象中妖物横孝弱肉强食的蛮荒水域截然不同。他看向玄渊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深意。这水下的秩序，恐怕也与自己这徒儿脱不开干系。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一座掩映在苍翠山峦与浩渺烟波之间的庄园，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
听涛庄。
与沿途所见那些依托码头兴起的喧嚣市镇不同，听涛庄显得格外清幽静谧。它背靠一片形似卧虎的青山，前临渭水一条水流平缓、水质清澈的支流。庄园并未修筑高大的围墙，而是以然的竹林、溪涧为界。远远望去，只见一片郁郁葱葱的翠竹海洋在晚风中摇曳生姿，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情韧语。竹海深处，隐约可见几角飞檐，黛瓦白墙，古朴雅致，毫不张扬，与周围山水浑然一体。
然而，当船只缓缓靠近庄前的码头时，玄枢子那双洞悉万物的眼眸却微微眯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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