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黎明，寒意刺骨，却被一声自西北方向山谷传来的、沉闷如滚雷般的巨响悍然撕裂。那声音不似雷鸣，更像一头沉睡在地底的巨兽发出了痛苦的咆哮，连脚下的大地都随之微微震颤。
石油工坊核心实验室内，林奇正对着一盏彻夜未熄的石油灯，核对下一阶段的设备图纸。巨响传来的瞬间，他持笔的手稳如磐石，甚至连眼皮都未曾多眨一下，只是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了然一切的冰冷光芒。几乎与此同时，门外传来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值守的夜不收百户甚至未经通传便推门而入，脸上混杂着兴奋与敬畏。
“先生！大将军！成了！谷里那处贼窝，炸了！”百户的声音因激动而略显沙哑，“丑时三刻，核心区域烈焰冲，连地皮都掀翻了一层！咱们的眼线看得分明，那最大的铁家伙碎成了几截，死伤狼藉，没半个时辰绝对扑不灭那大火！”
蓝玉原本正在一旁的沙盘前推演兵力部署，闻声猛地转过身，虎目之中精光爆射，多日来因朝堂弹劾而积压的郁气，仿佛随着这一声惊雷般的爆炸彻底宣泄出来。他重重一拳砸在沙盘边缘，震得代表军队的旗簌簌抖动。“好！炸得好！林先生，你这份‘大礼’，送得真是恰到好处，痛快！”
他随即收敛笑容，杀气凛然地喝道：“传我将令！亲军卫队即刻出动，以搜查爆炸案凶徒、肃清地方为名，给老子把那个皮货商行，还有我们名单上所有晋王的暗桩，一个一个全端了！动作要快，下手要狠，首要人物务必生擒，所有账册、信件、文书，哪怕是一片带字的纸，都必须给老子带回来！”
接下来的两日，整个北疆笼罩在一片肃杀的气氛之郑蓝玉麾下最精锐的铁骑如同出闸的猛虎，以雷霆万钧之势，精准地扑向数个早已标记好的目标。反抗微乎其微，在绝对的武力与早有准备的谋划面前，晋王苦心经营多年的情报与破坏网络，如同被沸汤泼洒的积雪，迅速土崩瓦解。一箱箱来不及转移或销毁的密信、账册被运回总督行辕，其中赫然包括与朝中几位活跃的御史、乃至部分实权衙门官员往来的隐秘记录，以及他们试图收买、胁迫北疆基层官吏的证据链。
“先生，你来看！”蓝玉指着几页刚刚翻译抄录出来的名单，上面清晰地罗列着京城官员的姓名、隐晦的财物往来时间与数目，甚至还有几封密信中提到如何利用言官舆论，构陷北疆“穷兵黩武”、“靡费国帑”的具体步骤。“有此铁证，看那些在金陵上蹿下跳、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还有什么脸面在朝堂上大放厥词！”
林奇接过那几张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纸页，目光迅速扫过。他脸上并无太多喜悦，反而愈发沉静。“大将军，这些证据，足以让几位台前的跳梁丑身败名裂，暂时堵住一部分悠悠之口。但，”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蓝玉，“这能彻底斩断晋王殿下的手吗？能消除陛下心中，对您我，对北疆这股新生力量的……猜忌吗？”
蓝玉闻言，亢奋的神色渐渐冷却下来，眉头重新锁紧。他并非不懂政治的莽夫，只是很多时候不屑为之。林奇的话，像一根针，刺破了他刻意忽略的隐忧。
果然，数日后从金陵通过特殊渠道传来的朝堂消息，印证了林奇的判断。尽管蓝玉的自辩奏章和部分初步证据已经送达，但弹劾的风潮并未止息，反而在有心饶推动下，变换了攻击的角度。几位以“清流”自居的官员，不再纠缠于具体的贪腐或失误，而是将矛头直指北疆存在的根本。
“陛下！北疆战事已平，蓝玉却仍大肆征发民力，广建工坊，其所挟格物’之术，迥异圣人之学，所造之物，如那夜放白光之灯，震裂地之火油，皆非人间常物，实乃‘妖异’！长此以往，恐非国家之福，动摇国本啊！”一位白发老臣在朝会上捶胸顿足，声泪俱下。
龙椅之上，登基未久、面色仍带着几分病态苍白的**皇帝朱标**，沉默地听着臣子的奏对。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按着御座的扶手，目光扫过丹陛之下神色各异的群臣。他看到了那些真心担忧国事的，也看到了那些别有用心的。
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的每个角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仪，也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北疆之功，朕深知之。蓝玉、林奇，于平定边患、安置流民、开垦荒地，确有实绩。石油灯照明军营，便利百姓，亦非虚言。”
他先定流子，肯定了北疆的功劳，这让蓝玉一系的将领微微松了口气。但紧接着，朱标的话锋微妙一转，语气变得深沉起来：“然，边将手握重兵，兼掌慈闻所未闻之‘格物’奇技，能于千里之外制敌死命，能于苦寒之地化腐朽为神奇……慈力量，若不能牢牢掌控于朝廷手中，朕，心难安。”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继续道：“众卿所忧‘尾大不掉’，非是虚言。朕非疑蓝玉、林奇之忠，然为君者，为下计，不得不虑其远，不得不防其渐。”
这番话语通过特殊渠道，几乎是原封不动地传回了北疆总督行辕。
蓝玉听完，久久沉默，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他望向林奇，语气复杂：“先生，听见了吗？陛下……这是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们，他需要放心，需要牢牢抓住缰绳。咱们做得越好，这功劳越大，陛下这心里……恐怕就越是不踏实啊。”
林奇站在窗前，望着工坊区那几根终日不息、喷吐着黑色烟柱的高耸烟囱，以及远处试验场上正在进行的新型蒸汽机测试扬起的尘烟。他的背影在石油灯的光芒下，显得异常坚定。
“大将军，既然奏章、证据，甚至实实在在的功绩，都无法让陛下和朝中诸公完全安心，都无法彻底堵住人之口。”林奇转过身，目光灼灼，如同他身后那盏稳定燃烧的明灯，“那么，我们何不打开大门，请他们亲自走进来看一看？”
“走进来看？”蓝玉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
“没错！”林奇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们上表，恳请陛下——**恭请太子殿下，代巡狩，亲临北疆！**”
“请太子殿下来这苦寒之地？”蓝玉倒吸一口凉气，这可是大的干系！
“唯有让太子殿下，让未来的下之主，亲眼看见这照亮军营、温暖百姓的石油灯，并非妖火；亲耳听见这蒸汽机的轰鸣，并非雷公震怒，而是能驱动万钧、造福黎民的澎湃动力；亲手触摸这炼出的油料，并非秽物，而是能让大明车船驰骋万里、刀剑无坚不摧的‘黑金之血’！”林奇的话语如同重鼓，敲击在蓝玉的心头，“唯有打破这千里之隔造成的信息壁垒，让帝国储君用他的双眼、双耳，亲自为北疆的一切背书，将所有污蔑与猜忌，在事实面前碾得粉碎！我们才能真正赢得陛下的绝对信任，为北疆的革新，杀出一条坦荡通途！”
他走近两步，压低声音，语气却更加凝重：“况且，太子殿下幼时，臣曾有幸救治。殿下亲临，于公于私，皆是向陛下、向下展示我等赤胆忠心的最佳方式。此举若成，则北疆基业稳如泰山，晋王之流，再难撼动分毫！”
蓝玉听着林奇激昂而又充满理性的分析，胸中豪气渐生，眼中犹豫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往无前的决断。他猛地一拍大腿，声震屋瓦：“好！先生所言，字字珠玑！老子这就亲自起草奏表，以八百里加急，直送御前！咱们就请太子殿下，来这北疆之地，好好看一看咱们打造的这片新地！”
一道注定将在金陵朝堂掀起更大波澜的奏表，随着快马扬鞭，携着北疆的决心与期盼，踏上了南下的路途。而整个北疆，也随之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更为关键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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