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世堂的门帘被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掀开，颀长挺拔的身影立在门口。逆着月光，陆云归眼眸如星，扫过堂内几人，最终落在沈怀薇那双恨意冲的眸子上。
锦衣卫几人见陆云归来此，赶紧抱拳行礼，退至一旁。李琛慌忙看向沈怀薇，眼含警告，唯恐她当着指挥使的面出言不逊。
沈怀薇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那股子怨恨，沉声道，“各位，色不早了，济世堂还需闭门整理药材，恕不接诊。寒岁，关门！”
柜台后一直偷瞄看戏的寒岁高声应和，快步走到门口，作势关门。
李琛不再看沈怀薇，拂袖而去，其余伤患也迅速离开。寒岁脸上堆着歉意的笑，在陆云归沉静的注视下，重重关上门扉。
陆云归转身看向面色不善的李琛，一开口便如同审犯人般娴熟，“李百户，你与沈医女有旧？”
李琛纵使不愿多，但面对上司询问也不得不答，只能避重就轻，“回大人，当年卑职与怀...与沈姑娘是邻居，自幼一同长大，家中长辈为我二人定下婚约。”
“哦？”陆云归放缓脚步，与李琛落在一行人最后头，“原来是青梅竹马，既是一段好缘分，又为何走到如今这一步？”
李琛目光微闪，叹道，“沈姑娘的父亲当年是宫中御医，可惜他假公济私，联合宫中采买监守自盗，将御药房的药材以次充好不，更将番邦贡药偷运出宫，私售盈利。东窗事发后，沈御医下了大狱，沈姑娘救父心切，央求卑职为其奔走斡旋。卑职那时虽只是狱中吏，却也知国有国法，不肯徇私，所以沈姑娘一气之下便同卑职退婚，怀恨至今。”
陆云归看着李琛，面上一贯没什么表情。
“如此来，倒是沈医女不知好歹了。”
闻言，李琛顿了顿，似是想起从前，眉头耸起，语气也重了几分，“时过境迁，卑职并不怪她，只是可怜她一介孤女，又毁了容，生存艰难罢了。当日沈姑娘为退婚，甚至闹到卑职的升迁喜宴上，当着满堂宾朋的面高喊退婚，卑职劝她三思，可她非但不领情，甚至抽刀断情，不惜毁容也要与卑职恩断义绝。并非卑职薄情寡义，实是沈姑娘性子执拗，卑职也无可奈何，此事卑职家乡的父老皆可为证。”
陆云归点零头，女子决然的身影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那时他曾途经盂县公办，远远一瞥，只觉此女过刚易折。片刻后，陆云归问道，“你的御医可是沈仲南？”
“回大人，正是。”
陆云归不再多言，翻身上马，飞鱼服下摆带起一阵凉风。
夜色更浓。
长平坊歌台舞榭的笙箫管弦之声，犹自隐隐传来，缥缈如风中烟缕。
隔着一重重花木楼台，后院假山石色苍黛，嶙峋的轮廓在月下勾出沉静剪影。石罅间爬满藤萝，浓绿如墨染，其下掩映着几处幽深的石洞，被苔藓与地衣缀饰着，显出苍古的暗绿来。
假山背面，一方不起眼的通风口隐藏其间，蜿蜒曲折的尽头是一间极其隐蔽的密室，墙壁上烛火通明，却照不透四壁沉沉的玄色绒幔。
主位之上，南宫璟端坐如松。一身玄色云纹锦袍，玉带束腰，烛光映着他玉雕般的侧脸，那双总是浸着三分醉意的桃花眼此刻寒芒内敛，缓缓扫过下首几位屏息凝神的臣子。
得知三皇子当街遇刺，几人忧心如焚，更对九千岁故意散播谣言，将三皇子置身险境一事憎恨至极。
“殿下。”
率先开口之人乃大学士朱彦礼，开门见山，“老臣今日所报之事，关乎国本。九千岁的手，已然伸进了抡才大典，污了这下士子的青云之路！”
此话一出，令几位大臣浑身一震。
朱彦礼继续道，“礼部会试在即，主考、同考、提调诸官，泰半已暗中投效殉，试题泄露、关节暗通、誊录舞弊...简直无所不用其极！九千岁欲借此科，网罗下学子为其爪牙羽翼，源源不断培植门生故吏！此獠野心，已非止于朝堂倾轧，更是要断我大瑨百年文脉，以阉竖之私欲，凌驾于圣贤大道之上！其心可诛！其行当灭啊！”
烛火不安地跳跃着，在朱彦礼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更显其忧愤交加。
南宫璟不言，指尖无声掠过紫檀几案上微凉的纹路，仿若抚上一方棋枰。片刻，他才缓缓抬眸，目光穿透摇曳的光晕，落在朱彦礼紧绷的脸上，“朱学士所虑，亦是孤心之所忧。然，烈火烹油，方见真金。九千岁欲借科场塑其朝党，本殿下便借他的手，折其羽翼。”
朱彦礼双目一睁，精光暴涨，连其余几位大臣也坐直了身子，“殿下已有对策？”
南宫璟语速平缓，字字却如珠玉坠盘，“林老相国虽故去，遗泽未泯。其门生陶一闵，清望素着，孤已请其暗中联络四方寒俊士子。只待时机一到，物议汹汹，风雷自平地起。届时还需朱学士亲自执此如椽大笔，引火而降，再助它烧得更旺些。”
听得林老相国大名，几位大臣忍不住红了眼眶。林怀清...林公！那是士林心中不倒的丰碑！其风骨，其清名，正是对抗殉浊流最锋利的武器！
“殿下深谋远虑，老臣叹服！”
朱彦礼身躯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脸上的沟壑仿佛都舒展开来，对着主位上的南宫璟深深一揖。南宫璟微微抬手，话锋一转，“前些日子从裴府搜罗来的账目，各位可都看过了？”
兵部武库司赵秉中起身一揖，“殿下，那些账本钱款巨大，来源不清，微臣这些日子不停追查，竟发现钱款大部分流向西北。西北云州、抚州两处新开铁矿，所产之铁料，与工部兵械账目及兵部入库账目虽对得上，但微臣与周侍郎暗中查探，实际兵械与纸面记录相差足有三万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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