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门的金辉漫过云海时，猪悟能正揣着颗七上八下的心，站在理院朱红色的门楼下。玉石铺就的台阶被往来仙官踩得发亮，檐角悬着的风铃叮当作响，倒像是在嘲笑他这副局促模样。
“过去，这本是猴哥的宝方，没想到取经成功后，他竟把它拱手让人，这还不算，庭，理院毫无感恩之心，竟让大师兄成了这里的被告！斗战胜佛，徒有虚名不是……”
猪悟能下意识摸了摸腰间——那里本该挂着九齿钉耙的革带空荡着，磨得发亮的铜环蹭着衣襟，像道没愈合的旧伤。
三日前刚从广寒宫那冰窟窿似的禁足处出来，广袖里还沾着桂花香，可比起身上的寒意，心里那点别扭才更磨人。
“通报一声，前……净坛使者猪悟能，求见王勃副院长。”他对着守门的金甲力士拱拱手，把“蓬元帅”四个字咽了回去。这名号如今提不得，就像他那柄神兵，都成了碰不得的念想。
力士刚要转身，门内就传来清朗的嗓音。
“是悟能兄来了？快请进。”
王勃穿着身月白官袍，袖口绣着半轮旭日，正是理院的规制。他几步迎出来，目光在猪悟能身上打了个转，最终落在他空着的腰间，眼底闪过丝了然，却没点破，只笑着拍他胳膊：“数日没见，你这身子骨倒是越发结实了。”
猪悟能嘿嘿笑了两声，跟着他穿过抄手游廊。理院的回廊上挂满了历任判官的画像，墨色山水间，他竟瞥见幅熟悉的背影——银甲白袍，手按腰间佩剑，正是时任河水师的主将装束。
“那是半年前的我，”王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嘴角弯了弯，“那时候你已经是庭学院河分院名誉校长，总我练的枪法像绣花。”
“哪能啊！”猪悟能赶紧摆手，耳根子发烫，“王副院长当年那枪法，那是……那是灵动！对，灵动！”
两人笑间进了内堂，青玉案上摆着壶刚沏的云雾茶，水汽氤氲里，王勃亲手给他斟了杯。
“广寒宫的事，我听了。玉帝虽没明，可让你禁足三月，总归是护着你的。”
猪悟能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禁足？他倒觉得那是关着他反省——反省当年为何要在蟠桃会上借着酒劲闯广寒宫，反省为何好端端九齿钉耙就没了踪影，更要反省，为何每次想起嫦娥那双清冷的眼，心里就像被钉耙耙过似的，又疼又乱。
“不瞒王兄，”他把茶杯往案上一放，瓷杯磕出轻响，“我今日来，是为钉耙的事。”
王勃的指尖在茶盏边缘摩挲着，没接话，只静静等着他往下。
“那日从理院回去，我这钉耙就没了。”猪悟能喉结动了动，声音低了些，“满庭都知道，那耙子跟着我征战过北溟，护过唐僧西取经，是神兵，其实……”他顿了顿，“其实跟我半条命似的。”
王勃点点头。他在河水师当主将时，见过那柄九齿钉耙的厉害。纯钢锻造的耙齿泛着乌金光泽，柄上缠着北斗七星纹，挥动时能引河之水，寻常妖精挨上一下就得魂飞魄散。更要紧的是，那是太上老君亲手所铸，赐给蓬元帅的信物，早不是件兵器那么简单。
“你怀疑在广寒宫？”王勃抬眼问。
“我……”猪悟能抓了抓耳朵，“我不敢确定。可除了那，除了仙子，没有人去过我居住的地方。再，谁会偷我这老猪的东西？”他自嘲地笑了笑，“如今我既不是元帅，也不是取经的高僧，就是个净坛使者，无权无势的。”
王勃没接他这话。他知道猪悟能这话里有假。谁不知道净坛使者看着清闲，实则掌管着三界香火供奉，论实权，未必比当年的蓬元帅差。只是这头老猪向来藏拙，总爱装出副憨态可掬的模样。
“你想让理院出面？”王勃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按律例，若真是广寒宫私藏你的神兵，你可递诉状，由刑科判官立案查办。只是……”
“只是会伤了和气，是吧？”猪悟能接话很快，像是早就想过这点，“我刚从那儿出来，若是转头就告到理院，嫦娥仙子怕是要误会我故意找茬。再……”他声音更低了，“我也不想把事闹大，传出去，人家只会我猪悟能气，丢了件兵器就追着仙子不放。”
王勃看着他泛红的耳根，忽然想起当年蟠桃会上的事。那晚猪悟能喝得酩酊大醉，拉着他的手要去广寒宫“讨杯桂花酒”，他劝了几句没拦住，后来就听蓬元帅在广寒宫门前撒了酒疯，还差点拆了月桂树。
“你是想让我从中调解？”王勃问。
猪悟能眼睛亮了亮，忙点头：“王兄你当年在水师时就跟广寒宫走得近，嫦娥仙子向来敬重你。你若肯去问问，就当……就当闲聊时提一句，若是钉耙真在那儿，让她还我便是。若是不在，我再另想办法，也免得伤了和气。”
他得恳切，尾音都带着点讨好的意味。王勃却皱起了眉，指尖在案上轻轻敲着，像是在权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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