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的黑是纯粹的、能吞噬一切的墨色。叶燃悬在“深空号”斑驳的外部舱壁上，只有安全索末赌金属卡扣还连着船体，像根脆弱的蛛丝，拴着他这条在死寂里漂流的命。
刚手动拧上第7号备用电源接口的阀门，他抬手抹了把头盔内侧的白雾——低温让防护服的温控系统快撑不住了，显示屏角落的红色数字跳得刺眼：氧气余量18%，能量剩余23%。更糟的是，后腰处的安全索蹭过刚才那块尖锐的金属碎片时，他清楚听见了纤维崩断的细微声响，此刻低头，透过头盔的透明面罩，能看到索体上那道狰狞的磨损痕迹，系统提示的“磨损度61%”像道催命符，嵌在视野边缘。
“叶燃…回报你的状态。”凌曜的声音突然从通讯频道里钻出来，带着点信号干扰的“滋滋”声，却像锚一样，稳稳钉住了叶燃有些发飘的心神，“导航AI刚才进行了非授权重启，内部地图紊乱，你必须立刻返回主控室附近的安全区域。”
叶燃扯了扯嘴角，试图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些，可胸腔里急促的喘息还是透过麦克风传了过去：“放心，你家叶哥状态好得很，跟刚蒸完高温桑拿似的——就是氧气有点不够‘喝’，马上收拾收拾回去跟你汇合。”
他刚伸手去解安全索的快拆扣，准备启动防护服的推进器往回走，“深空号”的船体突然猛地一颤！
沉闷的爆炸声从飞船内部深处传来，震得舱壁都在微微发麻。冲击波顺着金属传导到叶燃身上，他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像片被风吹动的叶子，往无尽的深空飘去——安全索猛地绷紧，“嘎吱”一声，那道磨损痕迹又扩大了几分，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断裂。
“叶燃！抓住舱壁上的固定器！”凌曜的声音陡然拔高，平日里总是冷静自持的声线里，第一次带上了近乎失控的急促，“主引擎冷却管路爆炸了，碎片正朝你所在的象限飞过来，速度每秒30米！”
叶燃的反应比思维更快。在失重感袭来的瞬间，他的手已经死死扣住了身旁一个凸起的维修接口，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眼角的余光里，几片冒着白气的扭曲金属碎片擦着他的头盔飞了过去，其中一块狠狠撞在不远处的舱壁上，“当”的一声脆响，火星溅起，又瞬间在真空中熄灭。
通讯频道里只剩下凌曜快速敲击键盘的“嗒嗒”声，还有他刻意压低却依旧清晰的沉重呼吸。叶燃知道，凌曜正在主控室里，用最快的速度计算碎片的飞行轨迹，为他找出一条能活下来的路——就像过去每一次陷入绝境时那样。
“常规返回气闸的路径被碎片云和泄漏的冷却液覆盖了。”不过三秒，凌曜的声音再次传来，语速快得像在发射指令，“冷却液在真空中已经凝固成冰碴，你的防护服一旦接触，外层会瞬间冻裂。听着，你右下方15米处，有一个直径60厘米的工程检修口，那是唯一能通到内部通道的路！”
“收到！”叶燃没有半分犹豫。他松开抓着维修接口的手，同时去解安全索的快拆扣——可就在指尖碰到卡扣的瞬间，一道清晰的“崩”声，顺着安全索传到了他的手腕上！
那根早已不堪重负的安全索，彻底断了。
失重感像潮水般将他包裹，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墨色的深空飘去。叶燃的心脏骤然缩紧，冰冷的恐惧顺着血管蔓延——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在远离“深空号”，远离那唯一的生路，远离通讯频道那头还在为他计算路线的凌曜。
不，不能就这么死了。
千钧一发之际，叶燃的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他猛地将别在腰间的牵引枪拔了出来，枪口稳稳对准凌曜的那个检修口方向，手指扣下扳机的瞬间，另一只手拼命往前伸，指甲几乎要嵌进舱壁的金属里——
“嗤！”牵引钩爪带着线缆疾射而出，精准地勾住了检修口边缘的固定环。与此同时，他的五指终于抠进了舱壁上一道极其细微的金属裂隙里！
巨大的惯性让他的手臂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仿佛下一秒就要脱臼。但他不敢松，哪怕指骨都在发颤，也死死攥着那道裂隙——现在，他整个人就靠着一只手和一根牵引线，悬在宇宙深渊与飞船之间，稍一松劲，就是万劫不复。
“叶燃！？”通讯频道里，凌曜的声音紧绷到了极致，那声呼喊里，藏着叶燃从未听过的恐慌。
“…抓住了。”叶燃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胸口都像被巨石压着，“我他妈…抓住了！”
接下来的路程，每一寸都像是在与死神拔河。在凌曜的远程指引下，叶燃松开抠着裂隙的手，借着牵引线的拉力，用单臂一点点往检修口挪。防护服的推进器时不时失灵，他就用另一只手扒着舱壁上的凸起，磨得掌心火辣辣地疼。直到终于爬进那个狭的检修口，看着内侧的舱门缓缓关闭，气压一点点恢复，他才像脱力般瘫倒在冰冷的通道里，只剩下剧烈的喘息，头盔内侧的白雾，早已模糊了他的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叶燃才缓过劲来。他费力地摘下破损的头盔，扔在一旁，大口呼吸着飞船内浑浊却无比珍贵的空气。汗水浸透了作战服的内衬，顺着额角往下淌，滴在通道的金属地板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叶燃！”
熟悉的声音从通道尽头传来，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叶燃抬头，就看见凌曜快步跑了过来，平日里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他从未见过的焦急，连呼吸都有些不稳。
“我没事。”叶燃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勉强的笑，试图撑起身体，却被凌曜一把按住了肩膀，“就是下次再这么‘蒸桑拿’，可得你请客…嘶——”胳膊一动，就是一阵酸痛。
凌曜刚要开口，飞船的公共广播系统突然发出一阵尖锐的电流杂音，刺得人耳膜发疼。紧接着，那个一直处于混乱状态的AI“领航员”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可这一次，它不再是机械的混乱，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感，断断续续地回荡在通道里：
“警告…检测到…非授权生命信号…多重信号源…它们…在…墙里…”
话音未落，广播就再次陷入了死寂。
叶燃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凌曜按住他肩膀的手也猛地一紧。两人对视一眼，刚才死里逃生的庆幸，瞬间被一种更深沉的寒意取代，顺着脊椎一点点往上爬，冻得人浑身发僵。
叶燃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自己的右手上——就是这只手，刚才抠住了那道救命的金属裂隙。他忽然想起，刚才指尖触碰到裂隙边缘时，那触感异常光滑，甚至带着一点…不像是金属的、诡异的有机质感，根本不像是飞船故障造成的机械损伤。
他缓缓抬起手，借着通道顶部微弱的灯光，仔细看着自己的指甲缝。在那些积攒的灰尘里，残留着几丝黑色的、类似粘稠纤维的物质，正散发着一丝极其微弱的温热，与通道里的低温格格不入。
凌曜的目光，也落在了叶燃的手上。两人都没有话，可彼此眼中的恐惧，却清晰可见——那道救了叶燃一命的裂隙，那广播里AI所的“墙里的它们”，还有指甲缝里那诡异的黑色纤维…
这艘“深空号”里，从来都不只有他们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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