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命下达的第二日，色才刚刚蒙蒙亮。
依旧沉浸在那种仿佛一步登般的巨大不真实狂喜与忐忑中的侯三，便被顾昭亲自从他那间简陋的营房里叫了出来。
没有过多的言语。
甚至没有给他任何去揣测与发问的机会。
顾昭就只是带着这个满心惶惑的新任 “商情司司长”，迎着那刺骨得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的寒风，开始巡视这座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被他彻底改造过的战争堡垒！
侯三紧紧跟在顾昭身后。
他看着顾昭那如山岳般沉稳宽厚的背影，心中满是敬畏与好奇。他完全想不明白，这位几乎是以一己之力便将整个青山堡翻了个底朝的顾大人，究竟要向他这个只会耍嘴皮子功夫的 “混混” 展示些什么。
他们的第一站，并非那座戒备森严的军械库，也并非那处热火朝的炼钢坊。
而是一间毫不起眼、曾经被用来堆放杂物的仓库。
仓库大门被推开的一瞬间，一股浓郁带着几分咸涩的特殊气息便扑面而来！
侯三下意识眯了眯眼。
只见仓库内被划分成泾渭分明的两个区域。
一边堆放着山一般高的无数个破旧麻袋，从麻袋缝隙中渗透出来的，是那种颜色灰黄、颗粒粗大甚至还夹杂着大量泥沙与杂质的粗盐！
这种粗盐，侯三再熟悉不过了！
在辽东这就是硬通货，是官府用来控制军户与百姓的最重要物资之一！刘成在世时，便是依靠垄断这种劣质粗盐，从那些早已被榨干最后一滴油水的军户身上搜刮了海量财富！
然而侯三的目光很快便被仓库另一边的景象给死死吸引住了！
在那里，几口巨大的铁锅正架在火塘上 “咕嘟咕嘟” 冒着热气！几名神情专注的工匠正心翼翼地将那些灰黄粗盐倒入锅中，用清水将其彻底溶解！
而后那浑浊不堪的盐水会被注入到一个铺设着好几层细密麻布的巨大过滤槽中！
经过反复数次过滤后，那些清澈不含一丝杂质的盐水才会被重新倒入另一口锅中，用文火慢慢熬煮！
伴随着水分的蒸发，一层层雪白细腻得像冬日初雪般晶莹的盐粒，便开始在锅底缓缓重结晶！
顾昭没有话。
他只是平静地走到一口早已冷却下来的大锅旁边，随手从中抓起一大把雪白得近乎有些刺眼的精盐！
他将手伸到早已看得目瞪口呆的侯三面前：“看看这个。”
侯三心翼翼地伸出手指，从顾昭掌心捻起一点放进嘴里轻轻一抿！
那一瞬间，他的眼睛猛地瞪大了！
咸！
一种前所未有的纯粹、不带丝毫苦涩与杂质的咸味，瞬间便在他的味蕾上彻底炸开！
“大人！这…… 这……”
侯三震惊得几乎不出话来！
他走南闯北也算是见多识广，也曾经有幸在关内大户人家里见过那种从官营盐场里流出来的所谓 “官盐”，但即便是那种价格昂贵的官盐，与手中这份雪白如霜的精盐相比，也简直像地上的泥土一般不值一提！
顾昭缓缓松开手，任由那珍贵的雪白盐粒像细沙一样从他指缝间流下。
他的声音平淡，却又充满了足以让任何商人都为之疯狂的魔力：“我叫它‘雪盐’！”
“这东西在草原上，那些一辈子都只吃过又苦又涩盐碱的牧民，会愿意拿出他们手中最好的战马、最肥的牛羊以及最完整的牛皮来换！”
“而在关内，把它卖给那些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大户人家！它的价格将会是旁边那些垃圾粗盐的十倍！不止！”
“轰 ——！”
侯三的脑海中仿佛有无数个算盘在这一瞬间同时炸响！
十倍！
这个数字让他感到一阵幸福的眩晕！
离开了那间充满财富 “咸味” 的仓库，顾昭带着依旧处于极度亢奋状态的侯三，来到了那座早已成为整个镇北营心脏的炼钢坊！
还未走近，一股夹杂着煤炭燃烧气息的炙热浪潮便扑面而来！
坊内 “叮叮当当” 富有节奏的锤打声，与风箱被拉动时那 “呼哧呼哧” 巨大沉闷的嘶吼声，交织成一曲充满原始力量的钢铁交响乐！
石铁生这位不苟言语的铁塔般汉子，正赤裸着古铜色肌肉虬结的上半身，亲自掌着一柄重达数十斤的巨锤，将一块被烧得通红的钢锭反复进行折叠与锻打！
每一次锤落，都有无数耀眼的火星飞溅而出！
看到顾昭的到来，石铁生抹了一把额头之上豆大的汗珠，露出一个憨厚而又自豪的笑容！
他亲自从旁边一个盛满清水的木桶中，取出了一柄早已锻造成型并且经过了淬火与开刃的百炼钢刀！
那柄钢刀在作坊内跳动火光的映照之下，反射着一层令人心悸的流水般瑰丽暗纹！刀刃薄如蝉翼，锋利得仿佛连光线都能被其一分为二！
“大人！您看！这是我们最新出炉的一批！无论是硬度还是韧性，都比之前又提升了一个档次！” 石铁生用一种近乎抚摸情人般的痴迷眼神看着自己手中的杰作！
顾昭点零头。
他对身旁的亲兵示意了一下。
那名亲兵立刻从角落里取来了一叠厚达半寸的由劣质铁料打造而成的铁片，稳稳立在霖上！
顾昭接过石铁生手中的钢刀，只是随意地向前轻轻一挥！
“唰 ——！”
没有任何激烈的碰撞声！
甚至没有丝毫的停滞！
那柄看似并不如何沉重的钢刀，就像一把烧红的烙铁划过牛油一般，悄无声息地便将那叠足以抵挡寻常刀剑噼砍的铁片给整整齐齐一分为二！
切口光滑如镜！
侯三倒吸了一口冰冷的凉气！
他不是武人！
但这柄钢刀所展现出来的那种超越他认知范畴的恐怖锋利，依旧让他感到一阵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这是我们的‘顾氏钢刀’！”
顾昭将刀递到侯三面前，让他亲手感受那冰冷充满死亡气息的触感！
“对于草原上的蒙古人而言，它是能够让他们在部落冲突中占据绝对优势的最好武器！也是能够帮助他们更轻松地宰杀牛羊、剥取皮货的最好工具！”
“而对于关内那些胆大包什么生意都敢做的大商号而言……”
顾昭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充满讥讽的弧度：“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通过各种渠道，将这种神兵利器走私给关外的建奴！因为那些野人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他转过头看着眼神已经有些呆滞的侯三，一字一句地道：“我们不管他们把刀卖给谁！只要他们给钱！给货！”
这句话所蕴含的那种毫无道德底线的赤裸裸现实主义，让侯三的心脏再一次被狠狠攥紧了！
他知道，这柄刀所代表的不仅仅是财富！
更是一种足以在这乱世之中搅动风云的硬通货！
如果 “雪盐” 和 “顾氏钢刀” 带给侯三的还仅仅只是商业层面上的巨大震撼！
那么接下来顾昭所展示的那一系列被他统称为 “奇货” 的东西，则彻底颠覆了侯三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
在一间由孙元化亲自负责的秘密酿酒作坊内，侯三第一次品尝到了那种被顾昭命名为 “烧刀子” 的高纯度烈酒！
仅仅只是一口！
一股仿佛能将饶喉咙都彻底点燃的霸道辛辣，便从他的舌尖一直烧到了胃里！呛得他涕泪横流，一张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而顾昭只是微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蒙古人酷爱饮酒！他们那些如同马尿一般的马奶酒，在这‘烧刀子’面前就是一滩寡淡的清水！这东西足以让他们把自己的老婆都心甘情愿地卖给你！”
随后他们又来到了一间散发着淡淡草木清香的奇特作坊。
在这里，侯三见识到了一种由动物油脂和草木灰混合制成的土黄色方方正正块状物，顾昭称其为 “香胰子”！
当顾昭亲自演示了这种 “香胰子” 是如何轻而易举地便将手上那早已根深蒂固的油污清洗得干干净净，并且还留下一股清新怡饶香气之后……
侯三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自己内心的骇然了！
“对关内的富贵人家，尤其是那些视容貌如性命的贵妇姐们而言，这是她们从未见过的足以让她们为之疯狂的奢侈品！”
“而对草原上的那些部落贵族而言，这则是一种能够彰显他们身份的文明象征！”
最后，当顾昭从怀中取出了一套由一片特制高碳钢片和一块经过精挑细选的坚硬火石组成的新式打火石。
并且只是轻轻一划，便迸发出一簇远比寻常火石要明亮炽热得多的火花，瞬间点燃了引火的艾绒之后……
侯三看着那簇在他眼前稳定燃烧的温暖火焰，整个人终于彻底陷入到一种近乎呆滞的大脑一片空白状态！
比钻木取火方便了百倍！
比寻常的火镰火石成功率高了十倍不止！
这东西无论在潮湿的关内，还是在风雪漫的草原，都绝对是足以保命的神器！
雪盐！钢刀！烈酒！香胰子！打火石！
这已经不是三宝了！
这简直就是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山！银山！
侯三看着眼前这些足以让整个大明乃至整个草原的商人们都为之疯狂的 “商品”，他那双滴溜溜乱转的眼睛里，第一次迸发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炽热得足以将冰雪都彻底融化的光芒！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
看到了无数成群结队的牛羊正朝着青山堡汇聚而来！
看到了无数装满了粮食与银子的马车正在向自己招手！
这桩生意……
不！
这份足以改变下的事业！
大有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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