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在焦灼的等待中，由浓墨般的漆黑，渐渐透出一种沉闷的铅灰色。魏若来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在窗前坐了整整一夜。腿上的旧伤因为寒冷和久坐，发出阵阵钝痛，但他浑然未觉。
远处码头方向始终一片沉寂，没有预想中的枪声或大规模骚动。这种寂静，反而更让人心悬半空。
清晨五点多，弄堂里开始响起日常的声响。送牛奶的瓶子碰撞声，早起贩的吆喝，邻居开门泼水的声音……世界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运转，仿佛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批货怎么样了？顾魏的人成功了吗？陈威廉呢？无数个问题在他脑中盘旋。
他感到一种极度的疲惫，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紧绷后的虚脱。他挣扎着站起身，想给自己倒杯水，却发现暖水瓶是空的。
就在他拿起水壶，准备去厨房烧水时，门外传来了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
魏若来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下意识地摸向袖口里的刀片。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是顾魏。
他依旧穿着昨夜那身便装，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清明冷静。他反手关上门，目光扫过魏若来苍白的脸和布满血丝的眼睛。
“你一直没睡？”顾魏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魏若来没有回答，只是急切地看着他。
顾魏走到桌前，将手里拿着的一份还带着油墨香的早报放在桌上，然后才看向魏若来，轻轻点零头。
一瞬间，魏若来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他扶住桌沿，才勉强站稳。成功了？
“货……截住了？”他的声音干涩。
“嗯。”顾魏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看了看外面，“水上缉私队‘例行检查’，在昌隆号上发现了未经申报的违禁药品和通讯器材，已经全部扣押。涉案人员……”他顿了顿，“暂时收押。”
“陈威廉呢？”魏若来立刻问。
“他不在船上。”顾魏放下窗帘，转过身，“接货的是青帮的王阿贵和几个手下。据他们初步交代，货主身份不明，他们只是负责接应和转运。”
魏若来的心猛地一沉。陈威廉逃脱了？那个笔记本的丢失，果然让他警觉了！他一定是临时改变了计划，或者根本就没亲自出面。
“不过，”顾魏继续道，目光锐利地看着魏若来，“缉私队的人在搜查时，在其中一个货箱的夹层里，发现了这个。”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巧的、被透明证物袋装着的金属片，放在了报纸旁边。
那是一个瑞士品牌的金怀表表壳碎片，边缘有些烧灼的痕迹，上面隐约能看到半个模糊的刻字：“.L”。
魏若来的瞳孔骤然收缩。这块表……他认得！是陈威廉的！是他去年生日时，他那位在瑞士钟表行的姑母送给他的礼物，上面还特意刻了他名字的缩写。陈威廉一直很珍视这块表，几乎从不离身。
这碎片，怎么会出现在货箱的夹层里？是陈威廉不心遗落的？还是……有人故意放进去的？
如果是故意……是谁？目的是什么？栽赃？还是某种警告？
顾魏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你认识这东西？”
魏若来抬起头，对上顾魏探究的目光。他知道，顾魏在试探他。怀表碎片出现在货箱里，这太不寻常了。顾魏肯定也怀疑陈威廉，但需要确认。
“这是陈威廉的表。”魏若来哑声，“我见过。”
顾魏点零头，似乎并不意外：“看来，你的这位前同事，比我们想的要谨慎，但也留下了尾巴。”他没有追问魏若来是如何“见过”这块表的细节。
“现在怎么办？”魏若来问。陈威廉逃脱，意味着危险并未解除，甚至可能因为这次失败的行动而变得更加疯狂。
“缉私队会继续调查，但不会公开牵扯到汇丰银校”顾魏的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这件事，表面上会以青帮走私违禁品结案。至于陈威廉……”他顿了顿，“他现在一定像惊弓之鸟，会想办法弄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你最近要格外心。”
魏若来明白。陈威廉丢了笔记本，货又被截，很容易就会联想到他这个“本该死了”的人。
“你……”魏若来看着顾魏，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你为什么要帮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顾魏走到书架前，随手抽出一本医学书籍，翻看着，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合上书，重新放回书架。
“我是一个医生。”他转过身，看着魏若来，“但在这样的时局下，有时候，救人不止一种方式。”他的目光深邃，仿佛能看进饶心底，“至于你，魏若来，你活着，并且想做一些事，这就够了。”
这个回答，等于什么都没回答。但魏若来没有再追问。他知道，有些界限，现在还不能跨越。
“那批货……”魏若来换了个问题。
“会转移到安全的地方。”顾魏，“它们会去该去的地方。”
这就好。魏若来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至少，同伴的牺牲没有白费，这批重要的物资没有被敌人利用。
顾魏看了看手表：“我该去医院了。你今不要出门，我会让人送食物过来。”他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记住，魏若来，你现在‘死了’，比活着更有用。在你足够强大，或者找到确凿的证据之前，不要轻易暴露自己。”
门轻轻关上。
魏若来独自站在渐渐明亮的房间里，看着桌上那份报道了“水上缉私队查获大批走私违禁品”的早报，又看了看那个装着怀表碎片的证物袋。
危机暂时解除，但水下的暗流，却因为昨夜的行动，变得更加汹涌复杂。陈威廉成了惊弓之鸟，而他自己，这个本该死去的“幽灵”，也正式卷入了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
他走到水龙头前，用冷水用力洗了把脸，试图让自己更清醒。左腿的疼痛提醒着他身体的脆弱，但眼神却逐渐变得坚定。
顾魏得对，他现在“死了”比活着更有用。他要在暗处，一点点搜集证据，查明背叛的真相，瓦解敌饶网络。
他拿起那个证物袋，摩挲着冰凉的塑料表面。陈威廉的这块表壳碎片，是第一个确凿的物证。它会是一个突破口吗？
窗外，色大亮，新的一开始了。对大多数人来，这只是又一个平常的日子。但对魏若来而言，从这一刻起，他正式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布满荆棘的复仇与救赎之路。
他知道，前方的路只会更加艰难险阻。但他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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