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的鞋跟在泥地上打滑，苏绾拽着他的手几乎要把腕骨捏碎。
青璃的虚影在两人头顶忽明忽暗，像被风吹散的纸灯。
直到身后的幽林雾气彻底被抛在身后，苏绾才松开手，弯腰撑着膝盖喘气，发尾沾着的草屑在月光下泛着银边。
那......那东西是谁？顾昭抹了把脸上的冷汗，掌心的字玉片还在发烫，像块烧红的炭。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后颈的汗毛还竖着——方才那道黑袍身影的目光，分明穿透了层层雾气，钉在他后背上。
苏绾扯下守灵香囊按在胸口，灵波的嗡鸣总算弱了些：守灵人体系里没这号人物。她抬头时，眼底映着林边的残星，但他藏匣已失......
是冲魂匣来的。青璃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虚影蜷缩成巴掌大的团，魂匣九印本是隐门镇灵重器，如今引、镜、封、藏四印在你们手里，剩下的五印......她顿了顿，可能都在沉渊古城。
顾昭摸出怀里的四枚碎片，引镜的清凉、封匣的沉郁，此刻都顺着指尖往玉片上涌。
月光下，四枚碎片表面浮起淡蓝水纹，像被什么牵引着轻轻震颤——他忽然想起玉片浮现的立体地图，那些深蓝脉络，分明是海底洋流的走向。
得去南海。苏绾掏出手机快速翻找，我堂哥在国家海洋局挂职，能调科考船。她抬头时，耳坠上的碎钻闪了闪，但得连夜走，那黑袍人既然能找到幽林阵法，不定......
现在就走。顾昭把碎片收进贴身布袋，指腹隔着布料蹭了蹭玉片，师父失踪前最后一通电话，他在查隐门海葬的传。他喉结动了动，沉渊古城，可能是关键。
三时后，三人挤在苏绾堂哥调来的科考船船舱里。
顾昭蹲在角落，把引镜平放在铺着红布的桌上，指尖抵住镜面：青璃，能试试唤醒记忆吗？
镜面上泛起涟漪，青璃的虚影从中升起，却比在幽林时清晰许多。
她抬手按在额角，眉峰紧蹙：沉渊古城......是隐门的海上据点。她的声音发颤，九印最初就供在归灵塔里，后来灵界动荡，海眼倒灌......她突然顿住，归灵塔！
要激活字碎片，必须去那里。
船鸣响起时，顾昭正把潜水服的拉链拉到脖颈。
苏绾戴着护目镜检查氧气管，发梢被海风掀起：水下三十米能见度低，灵脉波动可能干扰设备。她递过一叠符纸，灵波符能探五米内的灵力陷阱，省着用。
青璃的虚影贴在顾昭潜水头盔内侧：古城外围有残灵守阵，别碰任何刻着六芒星的石头。她的指尖虚点在顾昭心口，你点化古物时，记得收敛灵脉，别引......
下潜。苏绾拍了拍他肩膀，氧气面罩扣上的瞬间，世界只剩自己的呼吸声。
幽蓝的光线下，古城轮廓像巨兽的骸骨缓缓浮现。
顾昭的潜水手电扫过倒塌的石柱，石面上刻着的海妖浮雕还在滴着珊瑚虫；半毁的神像歪在淤泥里，断聊手臂还保持着托举的姿势。
他喉间发紧——这哪是废墟？
分明是被海水温柔包裹的，凝固的时间。
东南方二十米，有青铜反光。苏绾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
顾昭调整脚蹼方向，果然看见一块半埋在珊瑚中的青铜铭牌，表面的字纹路正和他布袋里的玉片共鸣，震得他胸口发麻。
周围有灵力陷阱。青璃的声音突然急促，是连环引灵阵，碰一块石头，整圈都会炸！
顾昭眯起眼。
他看见铭牌周围的碎石上，细不可察的金纹正像活物般游走——那是被邪念污染的灵脉。
他解下腰间的防水袋，摸出块在幽林捡的碎陶片——方才逃跑时，他顺手揣了块沾着残灵的陶片。
苏绾，用灵波符标范围。他指尖抵住陶片，点化之力顺着灵脉渗进去。
陶片表面泛起暖黄光晕，残灵的记忆碎片涌进脑海：老妇人捏陶时哼的民谣，窑火烧得正旺的温度......他嘴角勾起，青璃，帮我引着残灵往左边走。
苏绾的符纸在水中展开，淡金色的光网标出半径三米的陷阱范围。
顾昭捏着陶片轻轻一抛，残灵的暖光像游鱼般往左窜去。
金纹灵脉果然被吸引，追着暖光涌过去——下一秒，左边的碎石突然炸开，珊瑚碎屑像雪片般飘起。
好机会！苏绾拽着他的脚蹼游过去。
顾昭掏出字玉片，贴着青铜铭牌按下去。
刹那间，整座古城震动，海水里翻涌着气泡，远处的断柱纷纷倒塌。
青铜铭牌发出蜂鸣，地面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向下延伸的石阶。
通道尽头的石殿比想象中完好。
中央玉像高约两米，衣纹还能看出当年的繁复，只是胸口缺了块，露出个半月形的凹痕——而凹痕里，第五枚碎片正泛着温润的光，字刻痕里流转着和字相似的金纹。
顾昭的呼吸在面罩里凝成白雾。
他伸手的瞬间，玉像的眼窝突然亮起幽光，那光像活物般缠上他的手腕，低沉的声音震得耳膜发疼：归者，非返也，乃启......
顾昭！苏绾的尖叫混着石殿开裂的声响。
顾昭看见头顶的石砖正在往下掉，玉像脚下的地面裂开蛛网状的缝隙。
他咬着牙抓住字碎片，转身时被苏绾拽住潜水服腰带，青璃的虚影扑过来推着他的后背。
三人几乎是滚着冲出门的。
顾昭回头的刹那，石殿在他们身后轰然塌陷，激起的水流把他冲得撞上断柱。
等他稳住身形，苏绾正扯着他往上游，青璃的虚影缩成一团贴在他头盔上，只剩豆大的光。
苏绾的氧气表在疯狂跳动，气压不对，得赶紧上浮！
顾昭的耳膜开始刺痛。
他跟着苏绾踢动脚蹼，眼前的海水越来越亮。
就在浮出水面的瞬间，他余光瞥见下方暗蓝深处，有个巨大的黑影正缓缓游过——那东西像放大了百倍的章鱼，触须上挂着发光的海草，而它的眼睛，红得像两团烧不尽的火。
那是......他刚开口，苏绾已经拽着他爬上救生艇。
两人瘫在甲板上，面罩扔在脚边，海水顺着发梢往下淌。
顾昭摸出字碎片，它还带着石殿里的余温，而贴在胸口的字玉片，此刻正和它一起，有节奏地轻颤着。
青璃的虚影从引镜里飘出来，脸色比任何时候都苍白：那是......镇灵兽。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沉渊古城，远比我们想的危险。
海风卷着咸湿的气息扑过来。
顾昭望着翻涌的海面，方才那道猩红的目光，仿佛还钉在他后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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