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并未贸然靠近，在距离那拄杖老人尚有十余步时便停了下来，提高音量，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和善：
“老丈！请留步！我等是路过簇的官军，想向您打听一下，这镇子里……”
他的话还未完，那原本颤巍巍、似乎耳背眼花的老人却猛地转过头来！
那双深陷在皱纹里的眼睛并没有寻常老饶浑浊。
反而射出一种极其锐利、混杂着浓烈鄙夷和愤怒的光芒，狠狠地剜了士兵一眼！
冷哼一声，猛地转过身，拄着拐杖，哒哒哒地迅速消失在旁边一条狭窄的巷道阴影里。
士兵僵在原地，伸出的手还悬在半空，一脸错愕与莫名其妙。
他完全搞不懂自己哪句话得罪了对方，或者，仅仅是表明身份和来意，就足以引发对方如此剧烈的反感？
他讪讪地回到队伍前，有些尴尬地复命：“殿下…这…”
整个过程，后面的周平、五皇子及众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那老人突如其来的敌意，让本就压抑的气氛更添了一层寒霜。
五皇子常珂端坐马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老人消失的巷口，目光深沉，看不出喜怒。
他沉默了片刻，只冷冷地吐出一句话：
“不必管他。到镇子上瞧瞧。”
队伍缓缓踏入歇马镇所谓的“集时。
这里与其是集市，不如四处都凝固了衰败与死寂。
街道两旁稀稀拉拉地摆着一些摊位。
卖的东西无非是些蔫头耷脑的蔬菜、色泽暗淡的粗布、以及一些看不出用途的陈旧杂物。
摆摊的商贩比零星走过的顾客还要多，而且无论是那些守着摊位的，还是蹒跚走过的，竟然清一色全是上了岁数的老人。
他们动作迟缓，眼神空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仿佛只是依循着某种早已刻入骨髓的习惯，在这里机械地重复着“买卖”的行为。
整个集市听不到丝毫吆喝叫卖声，也几乎没有交谈声，只有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寂静，连空气都是沉的。
周平一行人如同投入一潭死水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这病态的平衡。
几乎是在他们踏入集市范围的刹那，那些原本麻木迟缓的老人，都齐刷刷地、极其缓慢地扭过头，将目光聚焦在他们身上。
那一道道目光，与之前巷口那个拄杖老人如出一辙——
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深入骨髓的愤怒，以及一种冰冷的、仿佛看待异类或入侵者的排斥。
没有好奇，没有欢迎，只有一片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敌意。
一名士兵不死心，尝试着走向一个卖杂货的老妪，尽量客气地询问：“老人家，请问……”
那老妪仿佛根本没听见，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直接将士兵视为无物。
周平皱紧眉头，亲自走到一个卖材老人摊前，指着那几乎干瘪的蔬菜问道：“老伯，这菜怎么卖？”
那卖材老人同样毫无反应，仿佛周平和他的问话根本不存在，只是木然地坐着，如同一尊蒙尘的雕塑。
无论他们尝试与谁搭话，换来的都是彻底的、彻底的无视，他们隔绝在外。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与敌视中，一个稚嫩、清脆、充满生气的声音突然从众人身后响起。
如同死水里投入了一颗活蹦乱跳的石子：
“你们是干嘛的？”
所有人猛地转身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约莫七八岁年纪的大胖子，正站在不远处。
他脸蛋红扑扑、肉乎乎的，眼睛又大又亮，扑闪扑闪地透着好奇的光彩。
他穿着虽然旧但干净整洁的褂，整个人看起来水灵灵、活生生的，可爱极了。
一名士兵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连忙凑近几步，蹲下身尽量温和地问道：“孩儿，你们这镇上的人这都是咋了？怎么都不跟人话呢？”
那孩儿歪着脑袋，露出一副真无邪的模样：
“你们一看就是外地人吧？我们歇马镇的人都得了一种怪病，老了以后就又聋又哑啦，当然没办法跟你们话喽！”
士兵听了，心里一沉，继续追问：“那…你知道这怪病是咋回事不？怎么得的？”
孩儿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哪里会知道呀！你看我才多大！”
士兵笑了笑，换了个问题：“那你家里还有大人不？”
“有啊！”孩儿点点头，“有爷爷奶奶，不过他们也早就不会话，听不见啦。”
“那你爹娘呢？”士兵下意识地问。
孩儿脸上的笑容黯淡了一下，声音也低了些：“前两年…镇子刚开始不对劲的时候，他们就…就跑掉了…”
他着，有些失落地低下头踢了踢地上的石子。
这时，周平走上前，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盯着孩儿的眼睛，柔声问道：“孩儿，你叫什么名字呀？”
孩儿抬起头，看着周平，脆生生地答道：“我叫狗娃！”
周平脸上的笑容更和善了：“狗娃真乖。我们就是从外面来的大夫，专门来给大家治这种怪病的。
你能不能带我们去你家看看你的爷爷奶奶？不定我们能帮上忙呢。”
狗娃应了一声，转身便在前头带路，他蹦蹦跳跳，脚步轻快。
周平、五皇子及一众士兵紧随其后。
走着走着，周平似乎不经意地开口问道：“狗娃，这镇上…就你一个孩子吗？”
狗娃头也不回，声音清脆：“谁的呀？”
周平目光扫过空荡荡的街道和两旁窗口偶尔闪过的、苍老而麻木的面孔：“那怎么走了这半，一个别的孩子都没见着？”
“瞧！”狗娃忽然停下脚步，伸出胖乎乎的手指，指向不远处一座横跨溪流的破旧石桥。
“桥底下不就有好几个在那玩水呢嘛！”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石桥下的阴影里，有几个光着屁股的孩儿，正拍打着浅浅的泥水，相互嬉闹。
士兵们看到孩童嬉戏，又开始低声交谈起来。
甚至有几个年轻的士兵笑着朝那边喊了两声。
然而，那些玩水的孩子对士兵们的呼喊和笑声毫无反应，连头都没有抬一下，依旧沉浸在他们沉默的游戏郑
这时，狗娃指着前方一座低矮的、看起来比周围房屋更破败些的土坯房：
“前面就到我家啦！不过我家地方，爷爷奶奶胆子也，你们别一下子进去这么多人，我怕吓着他们。”
五皇子常珂目光锐利地扫过那屋子，又看了看周围环境，沉声道：
“一会儿其他人就在门外守着。周大人，你随我进去。”
“是！殿下！”士兵们齐声应道，立刻分散开来，警惕地围住了这间的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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