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平稳地汇入车流。
车里，李昂缩在后座，时不时从后视镜里偷瞄一眼他哥的后脑勺，大气都不敢出。
终于，他忍不住了。
“老大。”李昂的声音跟蚊子哼似的。
张勤从窗外的景色中回过神，看向后座。
“为了你，”李昂一脸悲壮，“我这次牺牲可太大了。”
“跟我哥待在一起，我感觉我这辈子都没啥盼头了。”
张勤看着他那副活宝样，嘴角动了动。
“至于吗？”她问，声音依旧有些沙哑。
“你堂堂北工大栋梁班的高材生，至于这么怕你哥？”
“而且，”张勤想了想李霄的表现，“我觉得你哥挺好的，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
“呵呵——”
李昂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
“老大！你被他骗了！你根本不知道他有多魔鬼！”
李昂刚要开始控诉他哥的十大罪状，开车的李霄，突然淡淡地开口了。
“还是张勤同志看得明白。”
他的声音很稳，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
“李昂从就被宠坏了，家里没人管得住。”
“我时候要是不多收拾他几次，他现在就不是个活宝，是个正儿八经的纨绔子弟了。”
李昂瞬间哑火，把后半截控诉咽回了肚子里，缩在角落装死。
车里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
李家的院子，还是那么安静。
但推开门，一股浓郁的饭菜香和人间的烟火气，就扑面而来。
李昂的母亲，张勤该叫一声“婶婶”的女人，正系着围裙在厨房和客厅间忙碌。
李存续的老伴，李奶奶，坐在沙发上，戴着老花镜择菜。
看到他们进来，两位长辈都笑了起来。
“哎哟，可算回来了！”李婶擦了擦手，热情地拉过张勤，“快坐快坐！就等你们了！”
李奶奶也放下手里的菜，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勤勤，来，坐奶奶这儿。”
李昂把行李一扔，凑到厨房门口，伸长了脖子。
“妈，奶奶，今吃什么好吃的？”
“食材都备好了，”李婶笑着指了指厨房里堆成山的各种菜，“就等你哥这个大厨回来掌勺呢！”
合着，全家人都等着这一口呢。
李霄脱下军装外套，熟练地系上那条碎花围裙，走进了厨房。
很快，厨房里就传来了切菜和油锅的声响。
张勤被李奶奶拉着坐在沙发上，手里被塞了一个大苹果。
她看着这个温馨的家，听着厨房里的声响，客厅里李昂咋咋呼呼的话声。
那颗空了几个月的心，好像被一点点地，填满了。
她心安理得地，在李家住了下来。
每睡到太阳晒屁股，起来就有热腾腾的早饭。
吃完饭，就在院子里看看书，或者听李存续讲讲过去的故事。
李霄话不多，但他总能变着花样，做出各种她闻所未闻，却又好吃到想把舌头吞下去的菜。
张勤的情绪，迅速的缓和了下来。
——————
三后。
下午，阳光正好。
张勤搬了张躺椅，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看一份最新的计算机期刊。
李霄在旁边的桌上，安静地擦拭着他的装备，每一个零件都擦得锃亮。
岁月静好。
就在这时，院门被敲响了。
“我去开。”李霄放下手里的零件，站起身。
门开了。
一个穿着白衬衫的身影，提着一个公文包，笑着站在门口。
张勤抬起头，以为自己眼花了。
周怀瑾。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周……周主任？”
“张勤同学，看来你这个假，休得不错。”周怀瑾笑着走了进来，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张勤身上。
他的目光又转向李霄笑着，“李霄同志，意不意外？”
李霄给了他肩膀一拳：“多少年了不见了，快坐，我去沏壶茶水。”
“您怎么来了？”张勤合上期刊，站起身。
“我再不来，怕是就找不到你了。”周怀瑾开着玩笑，拉开一张椅子坐下。
他打开公文包，从里面拿出厚厚一沓文件，放到桌上。
“看看吧。”
张勤疑惑地接过来。
文件最上面，是几个烫金大字：《关于“工科技城”二期项目建设的批复》。
她翻开。
红头文件，最高级别的签章。
她当初画下的那些蓝图，那些在许维钧看来近乎疯狂的设想，全部被批准了。
“国家批了三十个亿的专项资金。”周怀瑾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另外，深市那边，我给你带零东西。”
他从公文包里又拿出一个信封。
张勤打开。
里面是一叠照片。
照片上，是那片她熟悉的工地。
一栋栋高楼拔地而起，崭新的厂房，宽阔的道路。
还有一张，是在工人宿舍的大食堂里，一群穿着蓝色工装的工人，围着桌子，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张勤的目光，落在一个正在烙饼的大嫂身上。
她认得。
“他们都很好。”周怀瑾，“那边现在成了个社会，配套的学校、医院都在建了。很多人都把家安在了那里。”
“对了，”周怀瑾像是想起了什么，“还有这个。”
他又递过来一封信。
信封上，是熟悉的，刚劲有力的字迹。
刘赛男老师。
张勤的手指颤了一下，她接过信，拆开。
“勤勤吾徒：”
“凤萍把你家里的事，都告诉我了。很遗憾，老师没能去送你外公外婆最后一程。人这一辈子，总要经历生离死别，这是谁也躲不过的坎……”
信不长。
没有太多安慰的话。
刘赛男只是用平实的语言，讲了她自己这辈子的经历。
“人啊，就像一棵草。只要根还在土里，风再大，雨再狂，都压不垮。压弯了，躺平了，等风雨过去，还能再站起来。”
“把眼泪擦干，挺直腰杆。你外公外婆在上看着呢，他们想看到的，是一个顶立地的外孙女，不是一个被眼泪泡软聊丫头。”
信的最后，只有一句话。
“勤勤，往前走，别回头。”
信纸上的字，开始晃动。
一滴水砸在“别回头”三个字上，迅速洇开。
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张勤抬手，狠狠在脸上抹了一把。
她把信纸一个角一个角地对齐，仔细叠好，塞回信封。
那封信，被她死死攥在手心。
她站起身，看着周怀瑾，深吸一口气。
“周主任，谢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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