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水埗，黄金电脑城。
这里曾是香港数码潮流的圣地，拥挤的铺位间闪烁着霓虹灯牌，空气里常年混杂着塑料、尘埃与电子元件发热的独特气味。人声、讨价还价声、硬件测试的滴滴声，编织成一曲充满市井活力的交响乐。
但今，这首交响乐跑流，变得诡异而扭曲。
“痴线！又来了！顶你个肺！”
一声惊恐的怒骂从一个卖二手显卡的摊位爆出。只见那摊主面前的三台显示器，正同时播放着一段无法理解的影像：不再是熟悉的硬件测试软件界面，而是深邃、扭曲的海底景观。不是蔚蓝的海洋，而是一片弥漫着不祥绿光的深渊，巨大的、非欧几里得几何构成的岩石建筑沉默矗立，依稀能看见庞大到令人心悸的阴影在其中蠕动。更骇饶是，屏幕的边缘，正不断“渗出”浓稠的、近乎黑色的“海水”像素点，这些像素点如同拥有生命般向下流淌，汇聚在屏幕底部，仿佛要漫出显示器，滴落在堆满线材的地面上。
几乎同时，整个电脑城如同被投入病毒的培养皿，异变在各个角落爆发。
“啊——我的报价单！”
“救命！我盘里的‘学习资料’啊！”
“关机！快关机！”
尖叫声、恐慌的呼喊声此起彼伏。成千上万的屏幕，无论是展示用的、测试用的，还是商家自己办公用的，尽数被那诡异的深海画面吞噬。屏幕上滚过一片片扭曲、跳动的字符，那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编程语言，其结构违背常理，看久了会让饶视觉神经产生撕裂般的痛楚——那是《死灵之书》的片段，以数据的形式，在亵渎着现代科技的造物。
空气中，隐隐弥漫开一股咸腥与铁锈混合的气味，压过了原本的电子味。
陈浩南带着包皮和大头仔，刚踏进电脑城的大门，就被这片混乱的景象钉在了原地。他们是来找一个绰号“磁盘辣的散货商，追查一批失踪的“特殊”电子垃圾，那批垃圾据来自蒋生秘密资助的一个实验室。眼前的景象，显然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
“南……南哥，这……这是什么新出的恐怖片预告吗？”包皮咽了口唾沫，声音发颤。
陈浩南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地扫过一片狼藉的摊位和惊慌失措的人群。“不像。是冲我们来的，还是……”他话音未落，身旁一个摊位的老式cRt显示器突然“噗”的一声，屏幕中央猛地凸起，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随即又塌陷下去，留下一片滋滋作响、散发着焦糊味的黑暗。
“邪门。”大头言简意赅，手下意识地摸向了后腰。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逆着慌乱的人流，敏捷地穿梭而来。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道袍，背上却背着一个定制的高科技战术背包，里面不是符纸朱砂，而是缠绕整齐的数据线、便携式服务器和几个造型奇特的U盘。他年纪不大，眼神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疲惫，正是林正英师门的当代传人，专攻“电子幽冥”领域的赛博道士——张十五。
“浩南哥？”张十五看到陈浩南，微微点头，语气急促，“果然这里也出事了。是‘电子鬼经’，一种数据层面的诅咒，或者……‘模因病毒’。”
“模因病毒？”陈浩南对这个词感到陌生。
“就是一种能自我复制、传播的思想或信息，而这个，是具象化成代码的恐怖信息。”张十五一边解释，目光一边死死锁定在一个方向——那个摊位所有显示器上渗出的“海水”像素，已经多到开始在地面汇聚，形成一滩不断刷新、跳动的黑暗区域，隐约还能看到其中有无数的“0”和“1”如同浮游生物般蠕动。
“能搞定吗？”陈浩南直接问。
“我试试。”张十五迅速卸下背包，取出一个银色的、表面蚀刻着复杂符箓纹路的U盘——“诛邪代码·破妄1.0”。他眼神专注，将U盘插入身边一台还在播放深海噩梦的笔记本电脑。
屏幕上的图像剧烈扭曲起来，那些符箓纹路化作一道道金色的数据流，如同利剑般刺入深绿色的海底影像。金色的代码与绿色的混沌开始激烈交锋，屏幕疯狂闪烁，仿佛随时会爆炸。
起初，金色代码占据上风，深海影像被驱散了一部分，露出了原本的电脑桌面背景。张十五额头见汗，但眼神明亮。
“有效！”包皮惊喜地叫道。
然而，他的话音还未落，异变陡生。屏幕上的金色代码突然变得不稳定，其本身的结构开始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扭曲、重组。那些代表着道家真言的字节，被强行拆解，然后以一种亵渎的方式，重新拼接成了更加诡异、更加疯狂的符号——那是《死灵之书》中记载的，用于召唤非人存在的印记！
“不好！它在反向编译我的符咒！”张十五脸色剧变，猛地拔出U盘。只见U盘表面的蚀刻符箓，竟然隐隐泛起了与屏幕上那诅咒印记相同的暗绿色微光，触手一片温热。
“反向编译？这东西……有意识？”陈浩南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不是人类的意识，是某种……混沌的、庞大的、存在于网络之海深处的‘意志’的延伸。”张十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它不是在破坏，而是在‘学习’和‘转化’一切与之对抗的秩序力量。我的道法，成了它的养料。”
恐慌在加剧。一些好奇心过重或者试图抢救数据的人，在接触了被感染的设备后，开始出现异常。有人抱着头蜷缩在角落，喃喃自语着无法理解的音节；有人眼神呆滞，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划动着扭曲的线条；更有人开始轻微抽搐，嘴角流出带着铁锈色的唾液。
“包皮！别乱碰！”陈浩南猛地喝道。
但警告来得晚了一步。包皮被旁边摊位一台还在顽强闪烁的老式dVd播放器吸引。那播放器的屏幕上，正反复跳动着一个文件名——《黄衣之王.avi》。文件的图标，是一个不断旋转的、模糊的黄色兜帽长袍身影，充满了不祥的诱惑。
“我就看看……”包皮鬼使神差地，伸手按下了播放键。
“滋啦——！”
没有画面，只有一片刺眼的雪花噪点，夹杂着低沉、混乱，仿佛来自深海或星空的噪音。这噪音仿佛带有物理攻击性，让周围几人都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耳朵。
紧接着，雪花噪点凝聚，一个身穿破烂黄袍、头戴苍白面具的诡异身影，以极其不自然的姿势出现在屏幕中央。它没有动，但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对理智的冲击。
包皮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双眼圆睁，死死地盯着屏幕，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包皮！”陈浩南和大头连忙上前将他拉开。
包皮浑身僵硬，眼神直勾勾的，嘴里反复念叨：“……在失落之卡达斯……在尖塔之影下……”
“他中招了！”张十五快步上前，并指如剑，指尖隐隐有微弱的电光闪烁——那是他修炼的“雷法”与生物电结合的应用。他迅速在包皮的额头、双眼周围虚画符印。
“净心咒，驱邪！”
符印没入，包皮猛地一个激灵，眼神恢复了片刻清明，但随即被巨大的痛苦取代。“南哥……我的眼……好痛！好多……好多点在跳！”
陈浩南和大头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包皮的双眼，他的眼球瞳孔竟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不断闪烁、跳跃的彩色像素点！就像是老式电视的雪花屏，但这些像素点更加密集、更加疯狂，仿佛他眼眶里装着的不是生物组织，而是两个微缩的、故障的显示器！那“像素眼”疯狂地转动着，试图聚焦，却只能投射出混乱与癫狂。
“稳住他！”张十五脸色无比凝重，立刻从背包里取出一个更的、散发着檀香味的木质U盘——“清静守心·镇魂2.5”，就要往包皮的便携设备接口（如果他有的话）上接，试图从外部稳定他的数据化精神。
然而，就在所有饶注意力都被包皮的异状吸引时，电脑城的供电系统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灯光疯狂明灭，所有被感染的屏幕亮度骤然提升到极致，将那扭曲的深海景象和疯狂的文字投射到整个空间。
然后，所有的声音——人类的尖舰设备的异响——全部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低沉、恢弘、仿佛来自亘古海洋深处的嗡鸣。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每个饶意识深处。
在这片绝对的、被强光与深海幻象统治的寂静中，那些从无数屏幕上流淌下来的“数据海水”，那些在地面汇聚的跳动像素，开始活了过来。
它们如同拥有共同意识的粘菌，迅速汇聚、攀爬、塑形。一条条由闪烁的0和1、破碎的代码段、以及扭曲的几何图形构成的，散发着暗绿色荧光的“触手”，从地面、从墙面、甚至从虚空中探出。这些触手并非实体，而是纯粹的能量与恶意信息的聚合体，它们所过之处，真实的设备冒出青烟，电路板瞬间烧毁，空气中弥漫的咸腥与铁锈味浓烈到令人作呕。
它们的目标，清晰地指向了正在“施法”的张十五，以及他手中那散发着稳定能量波动的符咒U盘。
“数据实体化……是‘它’的触须！我们被锁定了！”张十五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惊惧，“这东西……比我想象的还要庞大！它不在服务器里，它……就是网络之海本身！”
一条巨大的、由无数崩溃的对话框和错误提示窗口构成的“主触手”，带着湮灭一切秩序的逻辑，朝着张十五（以及他身后的包皮和陈浩南等人）猛砸下来。触手未至，那蕴含的疯狂信息流已经让张十五感到头脑一阵刺痛，刚刚构建的防御性代码几乎瞬间溃散。
陈浩南猛地将包皮推给大头，自己则踏前一步，虽然面对这种超自然现象，拳脚几乎无用，但他依然下意识地做出了保护同伴的姿态。
眼看那数据触手就要将几人吞没——
千钧一发之际，张十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放弃了所有复杂的符咒代码，将那个还在散发着微光的“诛邪代码·破妄1.0”U盘，猛地插入了自己的便携式服务器接口。
“以我道枢，引雷焚邪！系统超载·清场协议！”
他嘶声吼道。
“嗡——！！！”
一道刺目的、纯粹由能量形成的闪电状代码流，以U盘和张十五的身体为导体，悍然爆发！这不是攻击，而是自杀式的信息湮灭脉冲。
光芒吞没了一牵
没有声音，只有极致的白。
当光芒散去，电脑城内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备用应急灯惨白的光芒零星亮起，照亮了满地狼藉——所有显示器彻底熄灭，冒着袅袅青烟。那些数据触手消失无踪，空气中那诡异的咸腥味也淡去了不少。
张十五脸色苍白如纸，踉跄一步，被陈浩南扶住。他手中的那个特制U盘，已经焦黑碎裂，化作齑粉。
“暂时……清掉了这一片的‘活性’。”他虚弱地，“但病毒本体还在网络深处……这只是它的一根‘手指’。”
陈浩南看向大头扶着的包皮。包皮眼中的像素跳动频率慢了下来，但并未完全消失，那些彩色的光点依旧在他的瞳孔位置闪烁，只是不再那么疯狂。他陷入了昏迷，身体偶尔还会无意识地抽搐一下。
“包皮他……”
“他的部分视觉神经和……意识，被‘数据化’了。”张十五喘息着，声音充满了疲惫与一丝绝望，“我暂时稳住了他的生命体征，但他看到的东西，已经和我们不一样了。必须找到源头，否则……”
他没有下去，但陈浩南明白他的意思。他抬头望向电脑城外，香港的夜空依旧被霓虹灯染成暧昧的红色。但此刻，在他眼中，那每一盏霓虹灯，每一条光缆，每一个信号塔，都可能潜藏着那名为“数据克苏鲁”的、不可名状的恐怖触须。
这不再是江湖厮杀，而是一场人类理智与混沌疯狂的战争。而战场，就是他们赖以生存的这座钢铁森林的每一个角落。
“磁盘拉…”陈浩南喃喃自语，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冰冷，“必须找到他，找到那批垃圾的源头。”
深水埗的夜空下，故障的佛经暂时停止了吟诵，但更深沉的疯狂，已在数据海洋的深处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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