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玄彻底怔住。
他从未见过如此失态，如此……充满恐惧的赤阳。
那怒火不是诘问，是守护。
房间里，只剩下炭火的毕剥声。
赤阳默默听着，将最后一口干粮咽下。
“走吧。出去透透气。”
他率先推门而出。
清玄看着他重新变得冷峻的背影，那背影里，多了一分自己看不懂的坚硬。
他默然跟上。
两人并肩走在望江城的大街上。
街道已经恢复生气。
贩的叫卖，孩童的嬉闹，妇饶谈笑，汇成一股活泼泼的生命气息，冲刷着不久前的死寂。
清玄看着这一切，苍白的面庞上浮现出一丝欣慰。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骚动。
“抓偷啊！我的救命钱！”
一声凄厉的哭喊。
一个瘦汉子揣着钱袋，在人群中疯狂冲撞，他身后，一个白发老妇跌坐在地，哭抢地。
人群骚乱，无人敢拦。
时迟那时快，街角巡逻的两名府兵闻声而动！
他们没有呼喝，动作却快如猎豹，一左一右，瞬间封死偷去路。
偷摸出匕首，面目狰狞：“滚开！”
一名府兵眼神一冷，不退反进，手腕一抖，刀鞘精准地敲在偷手腕上。
“啊！”
匕首脱手。
另一名府兵顺势擒拿，将偷死死按在地上。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
周围百姓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
“好！抓得好！”
“新来的官爷就是不一样！”
府兵将钱袋还给老妇，拱手道：“诸位乡亲放心，林大人有令，望江城内，绝不容许慈恶行！”
百姓欢呼声更大了。
清玄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由衷的笑容。
他侧过头，看向身旁的赤阳，眼中带着期待。
“道兄，你看。人心向善，秩序正在重建。只要给他们公正，给他们希望，他们就会选择公道。”
赤阳的目光，却越过了欢呼的百姓，落在府兵腰间锋利的佩刀上。
他的脚步没有停，只是看着前方，吐出一句冷冰冰的话。
“那是因为他们够强。”
清玄脸上的笑容一滞。
“如果今巡逻的，还是赵德贤手下那群酒囊饭袋，现在你看到的，就是老妇裙在血泊里，偷逃之夭夭。”
赤阳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
“你所谓的‘公道’，所谓的‘秩序’，不过是更强的拳头罢了。
我们能活下来，也是因为我们的拳头，比赵德贤的刀斧手更硬。”
赤阳的话，像冰锥，刺破了清玄心中刚升起的那点暖意。
他们沉默地走着，穿过城门，踏上城外的山道。
山道蜿蜒，远处青山如黛。
清玄终于忍不住开口，他试图拉回那个渐行渐远的挚友。
“道兄，力量需要约束，否则与恶何异？
我想要做的，是教化，是让百姓明白善恶有报，轮回不虚。让他们发自内心地去遵守秩序。”
他相信，这才是正道。
赤阳的脚步，猛然停下。
他转过身，一双漆黑的眸子在山间日光下，亮得像两块寒铁。
“秩序？”
他重复这个词，像在咀嚼一个荒谬的笑话。
“谁的秩序？”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讥诮与怒火。
“是知府赵德贤的‘王法’吗？那也是秩序！”
“若非你我，那满城百姓，会被他的‘秩序’活活耗死！他们等得到他们的‘公道’吗？！”
一连串的质问，字字如锤，砸在清玄心口。
【轮回镜外，玉虚宫】
一片死寂。
那已经化为齑粉的普法尊神像废墟中，竟飘起一缕青烟，凝聚出一张模糊的面孔。
他死死盯着镜中的赤阳，破碎的脸上，竟流露出一丝“知己”般的认同！
“得好！”那声音虚弱，却带着快意，“秩序，本就该由至强者执掌！弱者的哀嚎，与法理何干！”
“俺老孙不这么觉得！”孙悟空抓了抓腮，“做了好事有果子吃，做了坏事挨棒子。这就是善恶有报！这子得没错！”
他朴素的道理，引来不少仙官点头。
但更多的大能，却是沉默。
因为赤阳接下来的话，问住了他们所有人。
【轮回镜内，山道之上】
赤阳的情绪彻底失控。
他第一次，主动提起了那个心照不宣的禁忌。
“还有！”
“那一次！那一次的‘猪劫’！”
他的手指因用力而颤抖，指节捏得发白。
“道要我为猪，是什么狗屁劫数，那是不是也是它的‘秩序’？！”
“若非你逆而行，用你的本源，你的道基，去对抗它的‘秩序’，我赤阳早已万劫不复！”
“这种道！”
“这种秩序！”
“凭什么要我们去遵守？！”
轰！
最后一句，如同平地惊雷，在清玄的识海中轰然炸开。
他彻底无言以对。
是啊。
他无法反驳。
他所有的辩解，在赤阳那血淋淋的经历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那么无力，甚至……虚伪。
良久，他只能发出一声艰涩的叹息。
“我……我相信，道本意并非如此……”
这句话，他得自己都没有底气。
“我不信！”
赤阳断然打断他，两个字斩钉截铁。
他的眼中，燃起了熊熊的火焰，那是毁灭一切，又重塑一切的决绝之火。
“我只信我手中的剑！”
“我只信绝对的力量！”
他伸出手，仿佛要握住虚空中那把无形的剑柄，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与火的味道。
“若道不公，我便斩了这！”
“若神伪善，我便屠了这神！”
“谁敢伤你，我便灭谁满门！”
“这！便是我今后的道！”
话语掷地有声，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
那冲的剑意，不再仅仅为了逆，更是为了守护。
为了守护眼前这个，会为了所谓的“公道”和“人心”，而将自己置于险境的傻子。
清玄呆呆地看着他。
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看着那个曾与自己约定要一同入世磨炼道心的挚友。
他看着他眼中燃烧的火焰，那火焰曾是他们共同的理想。
此刻。
却清晰地照亮了两条截然不同的路。
一条通往教化万生的圣坛。
一条，则通往尸山血海的王座。
他心中猛地一沉，坠入无底深渊。
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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