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整，钟声忽起。
不是一声，不是两声，而是沉重、雄浑、连绵不绝的九响！
这并非宫禁预警的急促乱钟，而是祭大典时才会敲响的“九重音”，每一声都仿佛巨锤，狠狠砸在紫禁城的心脏，砸在每一个叛军士兵的魂魄之上。
马将军握剑的手猛然一颤，那不是恐惧，而是极致的错愕。
这钟声，是他计划中攻入奉殿后的凯旋之音——一个只有核心将领才知道的秘密。
而此刻，它竟被敌人抢先奏响！
他们怎么知道？！
不等他想明白，那静立于城楼之上的红裙身影，终于动了。
她没有点燃手中的焰火，而是缓缓举起了左手，五指张开，再猛地一握。
“嗖——嗖嗖嗖！”
仿佛是收到了来自地狱的号令，他们头顶两侧的宫墙垛口，原本严丝合缝的青砖竟“咔咔”翻转，露出数百个黑洞洞的暗格。
下一瞬，密如飞蝗的箭雨倒灌而下，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将这片枯林彻底变成了修罗屠场。
**视觉**：火光尚未燃起，月光却已染上铁锈般的暗红，映照出无数扭曲的人影与喷溅的血雾；
**听觉**：惨叫声、哀嚎声、兵刃坠地声混杂在一起，像野兽临死前的呜咽，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不息；
**触觉**：冷风裹挟着血腥气扑面而来，黏腻地贴在皮肤上，连呼吸都带着铁腥味；
**嗅觉**：焦糊的皮肉与断裂木盾的碎屑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弥漫在整个战场；
**听觉延伸**：“稳住！结盾阵！”马将军目眦欲裂，嘶声怒吼。
可他的声音，被另一阵更猛烈的金戈之声淹没。
——与此同时，西华门内指挥台上，战鼓尚未擂响。
一名校尉正高举鼓槌，准备传递集结信号。
就在鼓槌即将落下的刹那，一道青色鬼影如电射而至，寒光一闪，校尉手腕齐根而断，鲜血如泉喷涌，洒落在牛皮鼓面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
青鸢一脚踹飞惨嚎的校尉，手中匕首反握，毫不犹豫地“噗”一声，将那面象征军令的牛皮大鼓从中剖开！
鼓声未响，希望已绝。
她身后的十二名黑衣死士如狼入羊群，精准收割着每一个传令兵的咽喉。
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有最效率的杀戮。
——几乎在同一时刻，阴影深处，林墨悄然收起了细竹管。
混乱中，一名潜伏的黑衣人见势不妙，从怀中掏出油纸包裹的炸药，嘶吼着扑向宫门下的粮草堆。
他刚拉开引信，火星迸射的瞬间，一道白色粉末却如女散花般迎头撒下。
“嗤啦——”
那火星非但没有点燃引线，反而像遇到了克星，骤然倒卷，将白色粉末引燃成一团幽蓝色的鬼火，瞬间包裹了黑衣人全身！
他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就在诡异的蓝色火焰中化为一具焦炭，身上散发出硝石混合着草药的刺鼻焦糊味——那是蚀火粉燃烧后的特有气息。
林墨收回竹管，冰冷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波澜。
这蚀火粉，是三日前她依苏烬宁手稿所制，当时还不解其意，如今才知——这是为了今日这一刻。
遇明火则燃，却不外扩，只会将热量向内收缩，专克一切火器。
这是苏烬宁给她的指令：掐灭敌人最后一点火星。
火，只能由她来放。
——而当火光照亮奉殿广场时，真相终于揭开。
伴随着铁链拖地之声，曾潜伏于西华门守备队的王校尉押解两名黑衣人走出暗道——正是那夜混入宫中的“戍边使臣”。
此刻，他们已被扒去伪装，露出里面玄色内甲。
赵士兵亲手将他们死死按跪在地。
燃烧的旗帜与伪造文书在身后熊熊烈焰中化为灰烬，火星如萤火般升腾，照亮了百官惊惧的脸庞。
苏烬宁缓步从殿内走出。
她依旧是一身素白宫装，未施粉黛的脸颊因耗用“末世之眼”而透着病态的苍白，可那双眸子，却比身后的火焰更加明亮、更加灼人。
她手中捧着一本厚重的兵部勘合簿册。
“此二人，兵部名录无载，户部关饷无名。”她的声音清冷，却清晰地传入广场上每一个惊魂未定的官员耳中，“他们所持兵符、调令，皆为伪刻。诸位大人若有疑虑，可上前亲验。”
她将簿册递给一旁的内侍。
户部刘侍郎第一个冲上前，颤抖着手翻开簿册，又抓起地上的伪印比对，老泪纵横，当场跪倒：“老臣糊涂！险些误信谗言，附逆作乱，愧对先帝！”
“我等亦险些酿成大错！”张大臣率领数十名官员齐刷刷跪拜在地，“宫闱遭此大难，陛下受奸人蒙蔽，恳请苏才人主持大局，拨乱反正！”
“请苏才人主持朝纲！”
山呼海啸般的声浪，是百官在生死关头做出的选择。
苏烬宁没有立刻去扶。
她望着那些曾冷眼旁观、甚至落井下石的面孔，指尖微微颤抖。
可最终，那丝波动归于平静。
不是原谅，而是超越。
“我不是才人。”她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全场瞬间死寂，“从今夜起，我也不是后宫任何一位娘娘。我是这个王朝的守夜人。”
言罢，她才亲手扶起最前方的刘侍郎与张大臣，动作沉稳，不带一丝女儿家的娇柔。
——而此时，乾清宫内，一片死寂。
萧景珩仅披着一件明黄色的寝衣，独坐在冰冷的龙椅上，殿外冲的火光，将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孤寂而扭曲。
孙宫女最后一次端着茶盏入内，殿内没有掌灯，她的身影在昏暗中模糊不清。
“司礼监刚送来急报……”她跪下，声音低得像一阵风，“西苑七百逆匪已尽数缴械。马将军被生擒，周谋士……跳井自尽了。”
她顿了顿，“陛下问她有没有受伤……奴婢斗胆回了一句真话。”
皇帝怔了许久，仿佛没有听见。
他只是看着窗外那片妖异的红光，许久，才沙哑地问出一句：“她……有没有受伤？”
这个问题，问得他自己都觉得荒唐。
孙宫女垂下头：“回陛下，奴婢看见了。她站在火里，像一朵永远不会凋谢的赤莲。”
萧景珩的肩膀垮了下去，发出一声悠长而凄凉的苦笑。
他缓缓从袖中取出一只早已被火燎得焦黑卷曲的纸蝶，那是很久以前，苏烬宁还不是苏才人时，折给他的。
“她，锁链缠心，不得自由……”他喃喃自语，指尖一松，那只残破的蝶坠入一旁的鎏金香炉，瞬间化为灰烬。
“可如今，是我自己，困在了这金殿囚笼里。”
丑时三刻，夜最深沉的时刻。
武库的废墟之上，苏烬宁终于亲手点燃了那支一直握在手中的焰火。
“咻——砰！”
一道赤红色的烈焰冲而起，在紫禁城的上空炸开，化作一朵巨大而璀璨的莲花，久久不散。
整座皇城，都被这红莲之光照亮。
城南的粥棚里，那些受过她恩惠的老人颤巍巍地走出窝棚，朝着皇宫的方向叩拜；街头巷尾，所有接到密令、潜伏待命的禁卫军，在看到信号的瞬间，齐声高呼起他们早已烂熟于心的口号：“烬安！烬安！”
声音汇成洪流，宣告着一个旧时代的落幕，与一个新秩序的开端。
而在太液池畔，那株逆时绽放的赤莲，在最后一缕焰火熄灭之际，轻轻颤了颤，一片花瓣悄然离枝。
它乘着夜风，掠过焚尽的旗帜，飞过沉寂的宫门，穿行于无饶廊庑之间，最终，无声地落在乾清宫那张空荡的龙椅之上。
晨曦未至，下已变。
奉殿东阁，朝阳初照。
这里已被临时辟为议事之所。
青鸢捧着一件绣着九凤朝阳的云锦披风，走到苏烬宁身后，轻声道：“亮了，该换了。”
苏烬宁望着窗外鱼肚白的东方，一夜未眠，她的眼中布满血丝，却亮得惊人。
她没有回头，只是伸出手，准备接过那件象征着无上权力的披风。
就在此时，陈太医满头大汗地闯了进来，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与狠厉：“抓到了！一个企图在俘虏营中下毒的宦官，从他身上，搜出了这个！”
他呈上一封用蜜蜡封存的密信。
林墨接过，指尖一挑，信封应声而开，冷笑一声：“是华贵妃的笔迹。都到这个地步了，皇太后一党还想垂死挣扎，搅弄风云？”
苏烬宁终于回过头。
她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只是将那件华美的凤纹披风一把展开，披在肩上。
初升的朝阳，将披风上的金凤映照得流光溢彩，仿佛随时要振翅高飞。
她目光平静地掠过那封密信，淡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夜厮杀后的沙哑与不容置疑的威严。
“告诉郑宫女——该收网了。”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这次，我要她们一个都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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