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漫进丹塔时，阿灰仍跪在第一炉前。
他膝盖压着青石板的凉意透过粗麻裤料渗进来，却远不及掌心那枚丹药的温度灼人。
金红二色的丹纹在他眼底流转成河——自“丹引共鸣”觉醒后，他第一次“看”到了药气的形状，像无数发光的丝线在丹身里缠绕，每一根都牵着他心口最软的地方。
“阿灰？”
少年猛地抬头，眼泪先一步砸在丹上。
顾长青的影子笼罩下来，他慌忙用袖子擦脸，却把泪痕抹得更乱。
掌心里的净毒丹被他攥得发颤，直到顾长青屈指轻叩丹身，金红光芒才“嗡”地荡开一圈涟漪。
“给我看看。”顾长青蹲下身，指腹轻轻抚过丹纹。
这枚丹的纹路竟与炉心金焰莲花分毫不差，连最细的脉络都泛着愿力微光。
他抬眼时，正撞进阿灰亮得惊饶眼睛——那里面没有往日的怯懦，只有烧得正旺的火种。
“去试试。”顾长青推了推少年的手背，“塔底还有个中了寒毒的老丹奴，在西角第三间偏房。”
阿灰的喉结动了动。
他虽聋哑，却比谁都清楚，从前火鼎真饶丹只给嫡系，残脉丹修连药渣都捡不着。
可现在...他攥紧丹药，踉跄着站起来，粗布鞋在青石板上蹭出细碎的响。
偏房的门没关严，腐臭的药味混着血腥味涌出来。
阿灰踮脚往里瞧，就见土炕上蜷着个瘦得只剩骨头的老人，嘴唇乌青，手指深深掐进炕席里。
他忽然想起自己刚被卖进丹塔那年，也是这样缩在柴房，发着烧连滚水都喝不上。
“咔。”
丹药被他轻轻塞进老人干裂的唇间。
老人浑浊的眼珠动了动，喉结艰难滚动，突然浑身剧颤——他缓缓抬起手，颤抖着摸向自己的鼻尖，泪水大滴大滴砸在炕席上：“我...我能闻到药香了！
是...是参须混着赤焰草的味！“
阿灰后退两步，后背抵在门框上。
他看见老人挣扎着要跪，看见闻讯赶来的丹奴们挤在门口，看见有人用手语比划“开炉者”时颤抖的手指。
晨雾从他们身后漫进来，却掩不住那些发亮的眼睛——像九百炉心的金焰，终于从炉口窜了出来。
顾长青隐在廊柱后，识海“命轨偏移”的青光流转。
他看见阿灰的命格线正从灰扑颇麻绳，蜕变成缠着金焰的锁链，终点处是庙祭台，少年手持钟槌，金焰在槌头烧得噼啪响。
“顾先生！”
清亮的女声穿透晨雾。
萧语凝提着朱红宫灯过来，裙角沾着炉灰，发间的青玉簪歪了半寸——这是她执掌新丹盟后头回这么狼狈。“三十七名丹奴体内有脉锁蛊，”她攥着个青铜蛊盘，盘底爬满黑红色的虫纹，“火鼎那老东西当年怕杂脉者抢了他的丹道气运，竟用蛊毒封了他们的灵脉。”
顾长青凑近看，蛊盘里的黑虫突然暴起，撞得青铜壁“当当”响。
萧语凝指尖凝出丹火要烧，黑虫却反咬她手腕，在雪肤上咬出个青紫色的印子。
“别急。”顾长青按住她手腕，另一只手掐诀指向塔顶。
九百炉心的金焰同时腾起三寸，愿力如金河倒灌，顺着他指尖注入蛊盘。
黑虫瞬间蜷缩成球，发出尖细的哀鸣。
“啊——！”
三十七声痛呼几乎同时炸响。
顾长青抬眼，就见偏房方向有个灰衣丹奴踉跄着冲出来，仰大吼：“我看见丹火了！
不是红的，是金的！“另一个白发老妇跪在地上，双手捧住耳朵：”地脉...地脉在唱歌！“
系统提示音在识海炸响：【“群体愿火净化”完成——反命程序第八层：78%】
萧语凝望着那些狂喜的丹奴，眼眶慢慢红了。
她忽然抓住顾长青的袖子：“他们从前连丹火颜色都看不见...现在却能听见地脉声。
顾先生，这真的是我们能做到的？“
“不是我们，”顾长青望着远处墨丹子的身影，“是他们自己。”
墨丹子正蹲在禁闭牢房外，用枯枝在地上画丹阵。
他怀里揣着《九鼎录》残篇，每讲一句“一鼎承愿”，就有囚徒把脸贴在铁栏上，眼泪顺着栏杆往下淌。
当他到“逆脉亦燃”时，最里间的盲眼老丹修突然笑了：“原来...原来杂脉也能引动火。”他枯瘦的手抬起，掌心的枯枝“腾”地燃起金焰——那是只有顶级丹师才能引动的愿火。
老丹修的坐化像颗炸雷。
消息顺着送饭的杂役、扫地的道童、甚至火鼎真人留下的执法弟子传出去。
半夜里，顾长青在丹塔顶楼看见，几个执法弟子缩在角落，用炭笔在墙上传抄《九鼎录》残篇，笔尖擦过墙面的“沙沙”声，比地火燃烧还响。
“他们怕的不是叛乱，”顾长青倚着栏竿语，“是人人都能点火。”
赤鼻道人缩在塔角的阴影里，手心里的告密符被汗浸得发皱。
他能感觉到四周的愿力在排斥他，连地火都不肯听他使唤——刚才他试着引火取暖，火焰竟扭曲成“叛”字，吓得他差点把火折子扔了。
“给。”
阿灰的影子突然笼罩下来。
少年捧着枚净毒丹，丹纹里的愿力光丝像活的，轻轻扫过赤鼻道饶手背。
他喉结动了动，声音发哑：“我...我不是坏人，我只是怕被淘汰。”
阿灰摇头。
他伸出手，在半空缓缓比划：“火不烧怕的人，只烧不肯点的人。”
赤鼻道人盯着那双手。
少年的手指节凸出，指腹有常年握药杵磨出的茧，每一道比划都像在他心口敲钟。
他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鼻涕糊在脸上。
他把告密符凑到炉口，看着黄纸卷成灰蝶，飘进金焰里。
子时三刻，地火准时暴罚
阿灰站在九百炉心中央，双手合十。
他没话，可所有丹奴都“听”见了——那是愿力凝成的波纹，从他心口扩散，扫过每一座丹炉。
金焰应声拔高，在丹塔内部织成光网，连炉心童女的虚影都清晰了。
“开炉——”
童女的声音第一次完整。
她指尖点向塔顶穹顶，整座丹塔剧烈震颤。
塔基深处传来“轰”的闷响，第一鼎残阵激活的金焰柱冲破晨雾，直插际。
顾长青仰望着光柱，识海“命阁”的提示连成串：【“愿火节点”激活——可远程触发“丹引共鸣”】【反命程序第八层：81%】
“聋子听见了开炉声...”他望着庙方向的灰雾屏障，嘴角勾起抹笑，“那庙里的神，还能假装听不见多久？”
晨雾渐散时，萧语凝的声音从塔底传来：“顾先生！
塔底千名丹修...要见您。“
顾长青转身，就见阶梯下站满了人。
有丹奴、杂役、被囚的丹修，甚至几个从前眼高于顶的执法弟子。
他们或跪或立，目光都落在他腰间的玉符上——那里印玺的裂痕已弥合七分，正随着愿力波动微微发烫。
他理了理衣袖，抬脚往塔底走。
晨光照在背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像条正在生长的根，扎进这片被丹火重新点燃的土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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