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为民崩溃了，他放弃了所有抵抗，瘫在椅子上，将自己如何从一名北江财大毕业生进入财政系统，一步步爬上高位，又如何一步步堕落成巨贪的历程，以及北阳市财政局内部那条隐秘而高效的贪腐链条，和盘托出。
他交代了如何与李建国、王海明结成利益同盟，一个掌舵定向，一个居中联络，一个具体执行；交代了如何利用专项资金的审批权、拨付权，设置门槛，暗示索要，与企业老板们形成心照不宣的权钱交易；交代了如何只收现金，如何通过妻弟、情妇、白手套等多重渠道洗白资金；更是详细供述了如何通过地下钱庄和虚假贸易，将巨额赃款转移至境外，供他儿子挥霍。
他的供述，与李建国的口供、破译的笔记本记录、行贿老板们的证词、以及外调组搜集的海量书证，完美地相互印证，形成了一条环环相扣、坚不可摧的证据链。
专案组的办案人员连夜奋战，将所有的讯问笔录、证人证言、书证、物证进行系统梳理，装订成册。案卷材料堆满了整整两个大号文件柜，其厚度和重量，仿佛诉着这起窝案的惊人规模。
然而，在核对涉案总金额时，审计人员发现，根据张为民的供述及其家庭成员的消费记录，仍有高达三百余万元人民币的赃款，无法明确切去向。这笔钱既未在其妻儿名下找到对应资产，也未发现其用于个人消费，更未退回。
“这笔钱，去哪了？”林万骁在最后一次对张为民的讯问中，直截帘地提出这个问题。
方才还配合交代的张为民，听到这个问题，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了那种死寂般的沉默。他低下头，嘴唇紧闭，任凭办案人员如何追问，甚至出示相关的资金缺口证据，都一言不发。
这种沉默，与他之前的彻底坦白形成了鲜明而诡异的对比。
“是为自己留的后路？还是……”郑国栋猜测道。
林万骁目光锐利，盯着张为民看了半晌，缓缓道：“恐怕不是留后路。如果是留后路，他不会交代得这么彻底。这笔钱，更像是……付了‘保护费’。”
“保护费？”郑国栋一愣。
“嗯。”林万骁点头，“一种直觉。能让他在这种时候还死死咬住不松口的，这钱的去向，必然牵扯到比他自身安危更重要的人，或者……他坚信即使自己进去了，那人也能保他家人平安，甚至将来还有东山再起的可能。毫无疑问，那人是他的后台！”
但无论基于何种猜测，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无法强求。这笔三百余万的资金去向，成了这起庞大窝案中一个短暂的、未被填上的空白，一个预示着可能还有更深黑幕的注脚，被专门标注在案卷之中，留待后续继续深挖。
北阳市财政局贪腐窝案，至此已基本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
经省纪委常委会研究决定，并报省委批准，张为民、李建国、王海明等主要涉案人员被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其涉嫌犯罪问题、线索及所涉款物，一并移送司法机关依法处理。
同时，涉案的数十名企业老板，也因涉嫌行贿罪，被移送司法机关。
消息公布，北阳市乃至整个北江省政商两界为之震动！一个实权正处级单位的领导班子正职副职同时出事，牵扯范围之广、涉案金额之巨、手段之隐蔽，令人瞠目结舌！
付国忠亲自来到北阳市办案点，听取了专案组的全面汇报。
会议室里，付国忠看着眼前一个个虽然疲惫却眼神熠熠生辉的办案人员，尤其是站在前面的林万骁，脸上露出了难得的赞赏笑容。
“同志们，辛苦了！这一仗，打得漂亮！干净利落！”付国忠的声音铿锵有力，“不仅挖出了一窝啃食国家财产的蛀虫，挽回了巨额经济损失，更重要的是，打出了我们省纪委的声威，震慑了那些心存侥幸者！”
他话锋一转，神色变得凝重：“但是，我们也要从案件中反思。为什么张为民一个的财政局长，能如此一手遮？为什么我们的监督机制，在他面前几乎形同虚设？”
他看向林万骁：“万骁，你是一线指挥员，你怎么看？”
林万骁略一沉吟，朗声道：“付主任，我认为此案暴露出几个突出问题。一是‘一把手’权力过于集中，缺乏有效制约。财政资金的审批权、拨付权，很大程度上集中在张为民个人手中，‘一把手’变成了‘一霸手’，民主决策、内部监督流于形式。二是监督体系存在漏洞。上级监督太远，同级监督太软，下级监督太难，给了他们可乘之机。三是‘圈子文化’‘码头文化’盛行，张为民、李建国、王海明等人结成利益共同体，互相掩护，共同腐败。”
“得好！”付国忠重重点头，“教训深刻啊！我们必须以此案为镜鉴，推动完善制度建设，切实把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里。特别是要加强对‘一把手’的监督，强化上级纪委对下级党组织的监督，打通监督的‘最后一公里’！”
他走到林万骁面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万骁，你在这次案件中的表现，委里领导都看在眼里。从数据建模发现疑点，到协调审计打草惊蛇，再到精准选择突破口，尤其是最后攻破张为民心理防线的谈话策略，都展现出了高超的办案技巧和大局观。不愧是沉舟省长带出来的兵，有勇有谋！”
“谢谢付主任肯定！这都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林万骁立正答道，语气沉稳，不骄不躁。
付国忠满意地点点头：“案子虽然移交司法了，但我们的工作还没完。后续的跟踪协调、还有那三百万资金的去向，都要继续跟进。你们先好好休整一下，更大的担子，还在后面等着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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