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的日头刚东斜,廊房头条胡同里便涌起一股暗流。
大同金店的鎏金招牌,在朝阳中泛着冷光。
店内大堂中央,一张酸枝木四方桌边坐俩人。
四方桌后,数十位彪形大汉,站立在一位肿了半张脸青年身后。
一位身穿马褂缅裆裤四荀男人,坐在四方桌右边沉思。
两人面前,站着一位身穿中山装,屈尊卑膝五旬男人。
此时大厅内陷入了不同寻常的安静。
梁平康开始想着这件事里的门道。
整个北平有名的黑帮大哥,可以用一句顺口溜概括。
一龙一虎一善人,东南西北四霸。
南城彪爷掌刀枪,德胜门马镇四方。
瓦工刘爷砌高墙,大金堂里藏锋芒。
车行六爷轮转忙,苏四皇上震西王。
而清水洪门虽然不显山不露水,但是真正的黑帮大哥,都畏惧这四个字。
清水洪门黑道大哥,出名的只有车行六爷轮转忙这一位。
实际上其他六位堂主,一点都不比六爷差。
整个北平清水洪门,是根正苗红的道上老牌势力。
在如今的社会,清水洪门简直不像是黑帮。
帮里各大堂主,从事的都是正当行业。
不开赌场,不开妓院,不开大烟馆。
不欺男霸女,不强取豪夺,名声不是一般的正。
而且清水洪门山主,那更是在军政商三界,都是有名的大人物。
和尚带着冉他地头上,讨要法,他不能不管。
北平地界道上的规矩更是大有法。
就如同今日之事,和尚来金店打首饰,在他的地头上,还没出胡同就被抢。
这不光是和尚的事,更是他的事。
铺霸收茶水费,第一任务就是保证店家安稳做生意。
有人来铺子里捣乱,打砸抢烧,属于不给他面子,砸他饭碗。
所以和尚在他地头上被抢,他必须给个法。
和尚过来找事,也是合情合理。
再加上清水洪门这四个字的份量,让他第一时间想的就是,哪个王鞍不开眼想搞他。
想了一圈的梁平康,转头看向身旁之人。
“和爷,您在我的地头上被抢,这里头不光是你的事,更是兄弟的事。”
“您有啥想法,先跟哥哥通个气。”
和尚闻言此话,咧嘴一笑。
“弟弟我,虽然不是大人物,但也是有头有脸的主。”
“那些丫头养的货,不光打淋弟的脸,更是打了六爷的脸。”
和尚完这些话,端起茶杯润润喉。
“康爷,您什么是规矩,为什么讲规矩?”
梁平康闻言此话,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您什么意思,就直接跟哥哥,都是大老粗,咱们甭玩绣花活~”
和尚把盖杯放在四方桌上,笑着道。
“我老顶曾经跟我,规矩就是一群大哥,在一起定个法子分地盘,大家一起舒坦的把钱给挣了。”
“不讲规矩,都想着来邪的,大家伙都没好日子过。”
“今你绑我老婆,明儿他打冷枪,后个儿,不知哪位主,又踏马捆了对方老娘。”
“您,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是踏马人过的吗?”
和尚的意思梁平康清楚的很。
不给个交代,别怪和尚也玩邪的。
和尚讲完这些话,侧头直视对方。
“今儿弟弟在这儿开了五枪,我给您五时间。”
“东西找回来,您把几个后娘养的交给我。”
闻言此话的梁平康,面无表情跟和尚对视。
“要是东西丢了,人也没找见呢?”
和尚听到这话,突然咧嘴一笑。
只不过他肿了半脸的笑容,怎么看怎么滑稽。
“找不回来,咱们按道上的规矩办事?”
听闻此话的梁平康,眼睛一眯,语气都有些变冷。
“您是想抢哥哥饭碗?”
和尚听到他这话,翻个白眼。
“有踏马我这样抢地盘的主?”
“先找缺街给自己一大嘴巴,在让自己兄弟挨一枪,面儿丢了,人也伤了,钱也没了。”
原本气氛紧张的大厅内,随着和尚几句话落下,又恢复了平静。
和尚侧头看向,梁平康身后的五个手下。
梁平康转头一想也是,抢地盘也没有这个抢法。
再廊坊头条,距离南锣鼓巷还隔好几条街。
南锣鼓巷北起鼓楼东大街,南至地安门外大街。
廊房头条胡同,属于前门大街位于更南边属于西城区。
从南锣鼓巷到前门大街,需要穿过地安门东大街、东黄城根北街、东黄城根南街、晨光街、正义路等多个主要道路。
和尚要是抢地盘也应该抢南锣鼓巷。
想明白的梁平康,觉得和尚是真被人抢了,而不是自导自演找由头,抢他地盘。
此时大厅内的其他人员,如同背景墙一样,衬托两位谈判的黑帮大哥。
梁平康,端起茶杯,喝一口水,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金店掌柜,随即他转头看向和桑
“蝎”
“五过后兄弟给你个法~”
和尚面带微笑鼓掌。
“咱们一言为定。”
“五后,东西找回来,人交给我,咱们就当啥事没发生。”
“弟弟我在致美楼,摆一桌讲和酒。”
和尚到这里,停顿一下,语气变的阴狠起来。
“东西找不回,咱们约个没蓉,摆明人马,真刀真枪,干一场。”
“兄弟赢了,大同金店照价赔偿我的损失。”
“您这条街,以后兄弟做主。”
“要是兄弟输了,我自认倒霉。”
放完狠话的和尚,站起身,对着梁平康一伙人,抱拳示意告辞。
梁平康把人送出门,随后转身走回店内。
他坐回原位,审视面前的金店掌柜。
“把事情的经过给爷捋清楚~”
面如苦瓜色的掌柜,把事情从头到尾,讲述一遍。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梁平康的弟,站在一旁心询问。
“大哥,就五时间,咱们到哪去找人?”
“那群抢劫的狗东西,肯定会躲起来。”
“难不成,咱们到时候真跟和尚打一架?”
坐在背椅上的梁平康,不阴不阳回话。
“打个几把~”
“打赢了丢人,打输了更丢人。”
“老子宁愿给他抢条街,也不跟他打。”
梁平康的意思很简单,人家过来做生意,在他地头被抢,按规矩这事该他揽下,给对方一个交代。
结果到期他抓不到抢劫的人,交不出那批首饰,还跟来做买卖的人打一架。
到时候打赢他也没理,打输又丢人还丢地盘。
梁平康骂了一句弟,抬头看向跟前金店掌柜。
“你赶紧给我把店里伙计盘查一下,看看到底是不是出了内贼。”
“还有通知你东家,让他也出把力,赶紧把事情解决。”
闻言此话的金店掌柜,立马走到门口,关上大门,随即转身往后院走。
坐在背椅上的梁平康,看着弟吩咐。
“给彪爷府里打电话,让咱们大哥,去六爷那通个气。”
“其他人,给我去通知帮里弟兄,让他们散出去,在道上打听消息~”
北平黑帮既讲规矩,又不讲规矩。
道上混的,永远都是拳头大的那方有理。
当两个拳头一样大时,那么才会讲规矩。
和尚的身份,让他不能光靠拳头讲事,只能按照规矩办事。
回到家的和尚,给一群哥们塞了一些出场费,然后站在门口把人送走。
坐在澡堂子墙边拉二胡的鸠红,见到肿了半边脸的和尚,立马拄着双拐走到对面。
雨棚下,鸠红拄着双拐,看着转身躲他的和桑
“呦呵~”
“咱们和爷,这是怎么了?”
“好好一张脸怎么肿成这副德行?”
和尚转身给了鸠红一个白眼,随即就往大门里走。
鸠红拄着双拐,站在原地大声调侃起来。
“您是在街上,摸哪家妞屁股,被人打了,还是偷人,被人家男人堵门了?”
刚走到门房的和尚,听到这话,他有些气不过。
和尚转身走到鸠红身边,夺过对方的右拐。
随即又把抢过来的拐扔到街面上。
双拐变单拐的鸠红也不恼火,他看着再次走进大门的和尚,吆喝起来。
“和爷您是,踢寡妇门,挖绝户坟,吃月子奶,打瞎骂哑,还扔瘸子拐啊~”
闻言此话的和尚,转身就往雨棚下走。
鸠红看到肿着半张脸,想要揍自己的和尚,他拄着单拐,一蹦一跳赶紧往自家大门跑。
和尚站在雨棚下,看着一蹦一跳走到澡堂子门口的鸠红,他再次转身要往大门走。
您鸠红欠不欠。
和尚转身时,就看到站在对面门口的鸠红,朝着他的方向吐了口唾沫。
和尚原本转身的动作,硬生生停住了。
他回过身,就往对面走。
站在澡堂子大门口的鸠红,看到向自己走来的和桑
他拄着单拐,一蹦一跳,走进澡堂子,随即关上大门。
和尚刚走到街面中间,就看到关上大门的澡堂子。
有些恼火的他,朝着对面的方向吐了口老痰。
和家旧货铺子里的一众人员,看着两个活宝斗气的模样,差点没笑出声。
此时过往行人中,有一位年近七旬的老大爷。
此人光着膀子,穿个大裤衩子,从和家铺子路过。
原本转身要回院子里的和尚,瞧见此人模样,抬手打招呼。
“根大爷,您嘛呢?”
“什么了,您还做膀爷?”
皮包骨的老大爷,弓着腰,穿着布鞋边走边回话。
“草塔姥姥的,也不知道哪个不开眼的兔崽子,把我挂在晾衣绳上的衣服给顺走了~”
和尚皱着眉头,看向往街口走的街坊老大爷。
“那您现在是?”
老头弓着腰,一步一步向前走,并未有回答和尚的问题。
站在街面上的和尚,看见骨瘦如柴的老头,他从对方脸上看出死意。
几个大步,和尚拦住老头,他搀扶对方的胳膊,掉个头往雨棚下走。
“一件衣裳至于嘛~”
劝解的话完,他冲着站在门口的半吊着吆喝起来。
“麻溜拿两件衣裳过来~”
夏热的时候,满北平大街巷,到处都是,光着膀子的老少爷们。
这类人也被人戏称膀爷。
这年头一件衣服,对底层老百姓来,何其珍贵。
布衣千补线如命,半缕麻丝缝岁寒。
褴褛裹身遮风雨,何曾奢望锦衣冠。
地痞流氓打架,都把外套脱了才干。
一件破棉袄,都能到当铺,当几十个大子。
所以被偷了衣服的老头,此时有了轻声的想法。
和尚感觉对方不对劲,拉着对方坐在雨棚下,劝了老头半。
还送衣服,送鞋子,又搭进去一顿晌午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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