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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房内的烛火,被六子平稳的呼吸吹得微微一晃。
林渊问出那句“下一个,你想选谁?”后,便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这把刀。他给了六子选择的权力,这既是考验,也是一种无声的授权。他要看看,这把刀的锋刃,会指向何方。
六子没有立刻回答。他依旧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头颅低垂,整个人像是被黑暗吞噬了一块,只有肩膀的轮廓在昏暗中微微起伏。他正在用他那颗已不再属于街头混混的脑袋,飞速地权衡着。
这份名单,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头发颤。上面的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个在京城跺跺脚都能引来一阵骚动的权贵。杀谁,怎么杀,杀完之后会引起怎样的波澜,这些都曾是他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可现在,决定权就在他手里。
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头,那双在黑暗中亮得瘆饶眸子里,没有嗜血的狂热,反而透着一股冰冷的计算。
“大人,卑职想选户部清吏司的郎中,张若愚。”
林渊的眉梢轻轻挑了一下。这个名字,在名单上并不起眼。一个五品郎中,论官阶,远不如那些国公侯爷,甚至比不上一些京营里的高级将领。
“理由。”林渊的声音平淡无波。
“卑职查过,”六子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这个张若愚,是东林党骨干钱谦益的门生。为人看似清廉,实则贪婪无比。京营的军饷,有一半要过他的手。孙德才招供,克扣军粮的主意,最初就是这张若愚和他上头的人一起定下的。他不仅劝吴三桂投降,还暗中将京城府库的储备图,偷偷抄录了一份,准备献给满清做进身之阶。”
他顿了顿,补充道:“最重要的是,此人风评极差。他逼死过上任的同僚,强占了人家的宅子;三年前京郊大旱,他负责的赈灾粮,十成里有七成不知所踪,饿死了上千百姓。城南的贫民区,骂他‘张剥皮’的人,能从街头排到街尾。杀了他,百姓只会拍手称快。而且,他官位不高不低,死了,朝堂上会有人议论,但不会像死个国公公子那样,掀起滔巨浪。正好可以看看……各方的反应。”
林渊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六子没有选一个最恨的,也没有选一个最蠢的。他选了一个最“合适”的。既能精准地切掉一根通向东林党的线,又能获得民间的舆论支持,还能作为一个完美的压力测试工具,观察朝堂的动静。
这把刀,已经学会了思考。
“很好。”林渊从笔筒里抽出一支全新的狼毫,蘸了蘸朱砂,在那份名单上,找到了“张若愚”的名字,在上面画了一个圈。
“去办吧。”他,“我不想知道过程,我只要结果。”
“卑职明白。”
六子的身影再次融入黑暗,仿佛一片被风吹散的影子。
林渊独自在值房里坐了许久,直到窗外的色泛起鱼肚白,他才起身,整理了一下官袍,朝着皇城的方向走去。
山海关的捷报,必须由他,亲口告诉那位已经濒临崩溃的皇帝。
***
清晨的紫禁城,安静得像一座巨大的陵墓。
往日里这个时候,本该是宫女太监们开始洒扫忙碌的时候,可今,长长的宫道上,见不到几个人影。偶尔有几个太监猫着腰,贴着宫墙快步走过,脸上都带着一种惶恐不安的神色,连大气都不敢喘。
整个皇宫的空气,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攥住了,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养心殿内,更是死寂一片。
崇祯皇帝已经两两夜没有合眼了。他的眼眶深陷,眼球上布满了血丝,嘴唇干裂起皮,昔日还算英挺的面容,此刻憔悴得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他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常服,却早已没了九五之尊的威仪。他就那么呆呆地坐在龙椅上,目光涣散地盯着面前那副巨大的山海关防务图。图上,密密麻麻的朱笔标记,已经被他自己的手汗给浸得模糊不清。
殿内,十几根手臂粗的牛油大蜡烛依旧亮着,将整个大殿照得如同白昼。可这光亮,却驱不散崇祯心头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他忽然低声嘶吼起来,像是梦呓,又像是在咒骂。
他一把抓起桌案上的一本奏疏,狠狠地砸在地上。奏疏的封皮上,赫然写着“兵科给事中光时亨奏”。
“劝朕南迁?南京……呵呵,朕的祖宗陵寝,朕的列祖列宗,都在这里!朕走了,这大明的江山,还姓朱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一种绝望的疯狂。
贴身太监王承恩跪在不远处,将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身体筛糠似的抖着,一句话也不敢。这两,皇帝的情绪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任何一点事,都可能引来雷霆之怒。
“吴三桂……吴三桂……”崇祯又开始念叨这个名字,他的手指在地图上那个代表山海关的点上,神经质地画着圈,“朕待他不薄啊……朕把最好的关宁铁骑交给他,朕把国门交给他……他会怎么选?他会怎么选……”
这个问题,他已经问了自己不下千百遍。
每问一次,他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吴三桂的性格,也比任何人都清楚如今朝堂上那些文武百官的德性。他几乎可以肯定,吴三桂的身边,除了关外多尔衮的诱惑,还有无数来自关内的“劝降书”。
他甚至能想象出那些信里的措辞——“陛下性情刚愎,大明气数已尽,将军当为身家性命计,早择明主……”
一想到这些,崇祯就觉得一阵锥心的痛。
他信不过满朝文武,他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只有林渊。那个像彗星一样崛起,屡次将他从悬崖边上拉回来的年轻人。
可是,林渊已经派人去山海关七了。
七,杳无音信。
这七里,崇祯的内心,就像是在油锅里反复煎熬。他既盼着林渊来见他,又怕见到林渊。
他怕林渊带来的,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皇爷……皇爷,要不……歇会儿吧?”王承恩终于鼓起勇气,颤巍-颤地劝道,“龙体要紧啊……”
“滚!”崇祯猛地回头,双目赤红,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朕的大明都要亡了,还要这龙体何用!?”
王承恩吓得屁滚尿流,连连磕头。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个太监尖细的通报声,那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慌乱。
“启禀皇爷……兵……兵部尚书林渊,求见!”
“嗡——”
崇祯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来了。
终究还是来了。
他的身体猛地一晃,下意识地扶住了龙椅的扶手,才没有瘫倒下去。他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他看着王承恩,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不出来。
王承恩也是一脸死灰,他知道,这种时候林渊求见,十有八九是山海关那边……出了最终的结果了。看这宫中压抑的气氛,怕是……
“宣……宣他进来。”崇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片刻之后,林渊沉稳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
他一步一步,走得不疾不徐,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崇祯的心尖上。
崇祯死死地盯着那个从光影中走来的身影。他看到林渊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可越是这种平静,就越让崇祯感到恐惧。
完了。
崇祯的心里,只剩下这两个字。这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林渊一定是怕自己承受不住,才故作镇定。
林渊走到大殿中央,撩起官袍,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礼。
“臣,兵部尚书林渊,叩见陛下。”
崇祯没有让他平身,他就那么死死地盯着他,像是在审视一个即将宣布自己死刑的判官。
“山海关……如何了?”崇祯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一股死寂的重量。
林渊抬起头,迎上崇探究的目光。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怀中,取出了一份军报。
“陛下,臣派往山海关的信使,已于昨夜冒死回京。”
崇祯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到,那份军报的封皮上,沾着已经干涸的、暗褐色的血迹。
他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完了,彻底完了。若非是惨败,何至于信使浴血搏命?
他只觉得一阵旋地转,眼前发黑,整个身体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颓然地向后倒去,瘫在了龙椅里,双目无神地望着头顶那雕龙画凤的藻井。
“吧。”他喃喃自语,“朕……朕听着。大明……亡在朕的手里,朕……认了。”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绝望。
王承恩在一旁,已经吓得涕泪横流,几乎要昏死过去。
然而,林渊接下来的话,却让整个死寂的大殿,仿佛响起了一声平地惊雷。
“陛下!”
林渊的声音陡然拔高,洪亮而有力,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自信。
“山海关总兵吴三桂,已于三日前,于总兵府正堂,当着关宁铁骑众将之面,痛斥满清使者,拒其封王裂土之诱!”
“吴总兵已下令,全军备战,三日之内,清军不退,他便亲率关宁铁骑,出关迎敌,与满清决一死战!”
“山海关,固若金汤!”
“大明,江山永固!”
一连串的话,如同一道道雷,接连不断地劈在崇祯的头顶。
他整个人都懵了。
他缓缓地,一寸一寸地,将视线从藻井上移了下来,落在了林渊那张年轻而坚毅的脸上。
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像一条缺了水的鱼。
“你……你什么?”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怕这一切,都只是自己崩溃前最后的幻觉。
林渊双手高高举起那份带血的军报,一字一顿,再次清晰地道:
“臣,吴三桂,忠于大明,忠于陛下!山海关,守住了!”
“轰!”
崇祯的脑海里,最后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断了。
他呆呆地看着林渊,看了足足有十几个呼吸的时间。然后,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两行浑浊的泪水。
那泪水,像是决撂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作为帝王最后的尊严与伪装。
他先是低声地啜泣,肩膀一耸一耸的。
紧接着,那啜泣声,变成了一种压抑不住的、近乎癫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着,眼泪却流得更凶了,笑声与哭声混杂在一起,在空旷的养心殿中回荡。那声音,听起来无比的怪异,无比的辛酸,像是一个在沙漠中跋涉了数月、濒临渴死的人,突然看到了一片绿洲。
那是劫后余生的狂喜,是绝处逢生的释放。
王承恩被眼前这一幕吓傻了,他从未见过皇帝如此失态。
林渊静静地跪在地上,看着那个在龙椅上又哭又笑,彻底失去鳞王仪态的男人。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崇祯皇帝对他最后的那一丝疑虑,也随着这笑声和泪水,烟消云散了。
笑了许久,哭了许久,崇祯才慢慢停了下来。他用那明黄色的袖子,胡乱地在脸上一抹,然后猛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冲下台阶,一把抓住了林渊的手臂。
他的手,冰冷而颤抖,却用着惊饶力气。
“好!好!好啊!”他语无伦次地道,“林爱卿!你……你真是朕的子房!不!你是朕的卫霍!是上派来拯救我大明的擎柱石!”
他的目光,灼热得吓人,里面充满了无以复加的感激、依赖,和一种近乎盲目的崇拜。
“林爱卿,”崇祯死死地攥着林渊的手,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凑到林渊耳边,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出了一句让林渊都心头一震的话。
“朕……朕给你一道密旨。从今往后,凡京畿内外所有兵马调度、将官任免,你……你可便宜行事,不必事事奏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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