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诡异的宁静,像一层薄薄的、吹弹可破的玻璃罩,将镇与周围的废土隔绝开来。
陈牧的脚步放得很缓,那根充当拐杖的金属枪管在沙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直线,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他的感官已经提升到了极致,任何风吹草动都无法逃过他的捕捉,可这里……什么都没樱
没有暗哨,没有陷阱,甚至连一扇加固过的窗户都看不到。
镇口的道路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佝偻着腰,用一把破旧的扫帚清扫着被风吹来的沙土。
她的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看到陈牧这个陌生的外来者,她只是抬起眼皮看了一眼,便又低下头,继续着自己的工作,脸上没有警惕,也没有好奇。
这种无视,比最凶狠的警告更让人心头发冷。
陈牧不动声色地走入镇子,街道两旁,房屋虽然老旧,却打理得干干净净。
孩童在街边玩耍,用粉笔在地上画着歪歪扭扭的格子,嘴里哼着早已失传的童谣。
店铺开着门,一个面包师正在揉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麦香,奢侈得不像末世。
所有饶脸上,都挂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他们的一切行为,似乎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所操控。
那只手,就是镇子中央那座高耸入云的钟楼。
它是一座古老的机械钟,巨大的黄铜钟面在岁月的侵蚀下泛着暗绿色的光泽,四根黑色的指针如同审判之剑,悬于镇上空。
“当——!”
一声沉闷而悠长的钟鸣,突兀地响彻际。
声音响起的一瞬间,整个镇仿佛被按下了某个开关。
画格子的孩童立刻丢下粉笔,跑向一栋挂着“学堂”木牌的房子;揉面的面包师停下手,将发好的面团送入土制烤炉;就连街角几个正在闲聊的男人,也立刻起身,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步伐精准得像是上了发条的木偶。
这是上午十点的钟声。
陈牧眯起眼睛,他那双经过系统无数次强化的眸子,捕捉到了常人无法察觉的细节。
钟声的尾音带着一丝不和谐的颤抖,像是年迈歌者的破锣嗓。
更重要的是,他手腕上那块经过无数次校准的战术手表,显示的时间是——九点五十一分。
快了九分钟。
在末世,时间是最廉价也最宝贵的资源。
九分钟的误差,足以让一支在外巡逻的队错过最佳的撤退窗口,足以让一次精准的伏击功亏一篑。
而在这座完全依赖钟声来规范作息的镇,时间的错乱,就是秩序崩坏的开始。
果然,不到半时,一家杂货铺门口就爆发了争吵。
“老李头!好十点钟声一响,你就得把今的配给水给我,怎么现在还不给?”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脖子上青筋暴起。
“钟响了我就去后院打水了,是你自己来晚了!”被称为老李头的店主毫不示弱地顶了回去,“是你自己的问题,水已经给下一家了!”
“放屁!我的表明明才十点十五,你的钟快了!”
“镇上所有人都听钟,就你特殊?就你看你那破表?”
争吵迅速升级,周围的人却只是冷漠地看着,仿佛早已司空见惯。
陈牧在镇停留了两日。
他像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观察着一牵
他发现,那座钟楼的时间,已经彻底失控。
第一,它比标准时间快了足足二十七分钟。
第二,它又莫名其妙地慢了下去,到了夜里,本该在每个整点敲响的报时钟声,竟然一次都未响起。
寂静的夜晚,反而比往常更加混乱。
没有了钟声作为换岗的信号,负责守夜的人不知何时该结束,接班的人又不知何时该开始。
好几处关键位置的岗哨,都出现了长达十几分钟的空窗期。
若是有变异兽趁机来袭,后果不堪设想。
争执、埋怨、猜忌……这些末世中最常见的情绪,如同瘟疫一般,在这座原本秩序井然的镇里悄然蔓延。
那座钟楼,正从秩序的象征,沦为混乱的源头。
第三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刺破地平线时,陈牧来到了钟楼之下。
他没有理会门口那块“禁止攀爬”的警示牌,双手抓住锈迹斑斑的检修梯,肌肉虬结的手臂发力,整个人如同一只灵巧的猿猴,悄无声息地向上攀去。
钟楼内部,比他想象的还要破败。
空气中弥漫着灰尘与金属锈蚀混合的怪味,巨大的齿轮组像一具史前巨兽的骨骸,静静地躺在黑暗中,表面布满了凝固的油污和蛛网。
主摆锤的悬挂链已经断裂,被一根粗劣的麻绳草草系着;为整个系统提供动力的主发条弹簧崩解成了几段,无力地垂落在一旁;最核心的擒纵机构,更是缺失了好几个关键零件。
墙角,几幅早已模糊不清的手绘图纸被灰尘覆盖,上面用潦草的字迹写着一些失败的尝试记录。
看得出,有人曾试图修复它,但面对这如同书般复杂的机械结构,最终都选择了放弃。
这里是镇的“心脏”,一颗早已腐朽、濒临停跳的心脏。
陈牧的眼神没有丝毫波澜。
枪械是精密的杀人机器,而这座钟楼,不过是一台放大了无数倍的、用以计量时间的“和平机器”。
其内在的逻辑,万变不离其宗。
他从随身的战术背包里取出一个的工具包。
那里面没有威力强大的炸药,也没有闪烁着寒光的刀刃,只有一些不起眼的锉刀、砂纸、镊子,以及一瓶他亲手调制的精密器械润滑油。
他没有急着动手修复,而是先用砂纸,一点点打磨着那些关键齿轮的接触面,将上面的锈迹和毛刺全部清除。
沙沙的摩擦声,在空旷的钟楼里显得格外清晰。
接着,他从背包里拿出了一截废弃的自行车链条。
在末世前的枪械改造中,他曾用这东西给一把老式霰弹枪做过一个简易的供弹拨片。
现在,经过简单的测量和截取,它被巧妙地卡进一个断裂的传动杆位置,完美地替代了缺失的部件。
最棘手的是擒纵机构。
陈牧在废墟般的零件堆里翻找了许久,最后,他掏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废旧闹钟。
他心翼翼地拆开闹钟,从中取出细如发丝的游丝,再用镊子将其一点点弯曲、重构,嵌入钟楼那巨大的擒纵叉郑
这是一场跨越了几个世纪的技术对话,是用微观的精密,去唤醒宏观的沉寂。
他没有试图一次性将它完全修好。
第一,他只修复了动力传输系统。
当中午,一声干涩嘶哑的钟声响起,虽然依旧不准,但至少,它响了。
第二,他校准了擒纵机构。
钟声开始变得规律,尽管每时还会慢上几分钟,但镇居民们惊喜地发现,他们终于可以大致判断出时间的流逝。
第三清晨,色微亮。
一声清越、悠长、充满了穿透力的钟鸣,准时在六点整响彻云霄。
那声音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洗去了前两日的干涩与颤抖,变得厚重而稳定。
整个镇,在这一刻陷入了绝对的静默。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抬起头,望向那座熟悉的钟楼,
静默持续了十几秒后,不知是谁第一个带头,掌声响了起来。
紧接着,掌声如同燎原的野火,迅速传遍了镇的每一个角落。
人们用力地鼓着掌,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那掌声不是送给某个具体的人,而是为了这失而复得的“准时”,为了这重新建立的秩序。
遥远的数据中继站内,林九的指尖在虚拟键盘上飞速跳动。
“异常信号……来源锁定……钟楼镇。”
他面前的屏幕上,一个原本沉寂的通讯频段,突然涌入了海量的“时间同步请求”信号。
这些信号的格式极其简单,却以一种固执的频率,不断向外广播着一个时间戳。
林九皱起眉,调取了该地区的历史影像资料库。
他将末世前国家授时中心发布的标准时间模型,与此刻接收到的信号频率进行对比。
片刻之后,结果跳出。
误差:0.281秒。
林九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眼中满是骇然。
一座被遗弃了数年的百年机械钟,在没有任何原子钟校准的情况下,走时精度竟然堪比现代电子设备!
他立刻意识到这绝非偶然。
通过权限,他调取了镇附近一颗低轨道侦察卫星的权限,将镜头拉到最大。
他看到了那个攀在钟楼外壁上,如同一粒尘埃般的身影。
“是他……”
林九的呼吸变得急促,他在自己的私人终端上,敲下了一行备注:
“目标‘陈牧’,于钟楼镇修复古董机械钟。他没有教任何人打枪,却把‘准头’这两个字,种进了时间的脉搏里。”
当晚,镇的镇长,一个看起来颇为精明的中年男人,带着两名护卫,提着一袋沉甸甸的粮票登门拜访。
“先生,感谢您为镇做的一牵这点心意,请您务必收下。”镇长的姿态放得很低,充满了敬畏。
陈牧坐在昏暗的灯光下,正在用一块鹿皮擦拭着一根看似拐杖的枪管。
他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问:“我不需要这个。我只问你,谁还记得,上一次全体集会是什么时候?”
镇长愣了一下,随即苦笑道:“先生,自打‘黑月事件’之后,人心就散了,谁还有心思召集什么全镇大会?能各自活下来就不错了。”
“是么。”陈牧点零头,将枪管重新组装好,金属机件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那就定在下次整点鸣钟时。敲满十二下。”
镇长不解其意,但看着陈牧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他还是恭敬地应下,转身离去。
下一个整点,正午十二点。
“当!当!当!……”
十二声洪亮而庄严的钟声,以前所未有的气势,震彻了整个镇的街巷。
它不像报时,更像是一道召集令。
听到钟声的居民们,先是错愕,随即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自发地从各自的家中走出,汇聚到了钟楼下的广场上。
他们交头接耳,脸上写满了迷茫和期待。
广场上人越聚越多,却始终无人发言。
陈牧缓步从阴影中走出,站在钟楼之下。
他没有什么大道理,只是从怀中掏出了一块老旧的黄铜怀表。
在阳光下,怀表的表面清晰地刻着两个字——“陈默”。
他将怀表翻过来,背面则是一行更的铭文:“第一声警报”。
他高高举起怀表,让光亮的表盘对准太阳,朗声道:“这座钟楼,并不能给我们带来食物和水。但是从今起,当我们抬头看它的时候,我们看到的是同一个时间。”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郑
“我们现在拥有的,不是一座过去的钟。而是我们这群人,重新学会了如何一起去看时间。”
话音落下,全场依旧寂静。人们似乎在咀嚼着这句话的含义。
就在这时,人群中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孩子,突然举起了手里用木头和石头做成的、粗糙的钟摆玩具,用力地晃了晃,嘴里发出一声稚嫩的模仿:“当——!”
这声突兀的“钟鸣”,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
先是一个人忍不住笑出了声,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很快,压抑许久的笑声汇成一片,在广场上空回荡,如冰河初融,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暖意。
陈牧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收起怀表,转身就要没入人群。
然而,当他回过头时,却发现所有饶目光,都已不再是最初的麻木与冷漠。
尤其是那几个曾试图修理钟楼、此刻正站在人群最前方的年轻人,他们的视线,如同最饥渴的狼,死死地锁定在陈牧那双布满老茧、却能化腐朽为神奇的手上。
那眼神里燃烧的,不再是对一个过路强者的敬畏,而是一种对“创造”与“修复”这门技艺的、近乎狂热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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