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湖市的雪总带着种湿润的冷，林栋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走进老街时，棉鞋里已经渗进了雪水，冻得脚趾发麻。但远远望见林记电器门口挂着的红灯笼，心里那点寒意便被烘得暖暖的——灯笼是跨年时薛老帮忙挂的，红绸布上落了层薄雪，像撒了把糖霜。
“栋哥！你可回来了！”两个学徒正蹲在门口修电视机，看到林栋立刻蹦起来，蓝色工装裤上沾着油污，“林叔你今到，特意让我们留了锅排骨海带汤，在煤炉上煨着呢！”
林栋笑着应着，推开铺门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机油、煤烟和肉汤的热气扑面而来。父亲正趴在新到的冰柜后面接线，老花镜滑到鼻尖上，嘴里叼着根电线，看到他进来，含糊不清地嘟囔：“回来啦？快帮爸看看这温控器，明书上的符号跟书似的。”
铺子比他走之前又变了样。西屋打通后隔出的间里，那台二手电脑已经连上了打印机，旁边堆着刚打印出来的进货单，墨迹还带着点潮湿。墙上新钉了块白板，上面用红笔写着“今日到货：智能微波炉5台、节能冰箱3台”，下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一看就是父亲的手笔。
“这是省城厂家发来的电子版明书。”林栋从书包里掏出软盘，插进电脑主机，“我在科技馆学零编程，把常用的故障代码翻译成中文了，存在电脑里，以后修机器直接查就校”
父亲凑过来看，屏幕上跳出一行行清晰的中文：“E1：温度传感器故障——检查接线是否松动”“E2：压缩机不启动——排查启动电容”。他摸着下巴啧啧称奇：“还是我儿子厉害，这脑子比老师傅还管用！”
正着，薛老裹着军大衣走进来，手里提着个保温桶，军绿色的桶身印着“为人民服务”的字样，是他年轻时在部队用的。“子，可算回来了！”老人把保温桶往桌上一放，“你婶子炖的羊肉汤，给你补补脑子，听你在省城考得不错？”
“侥幸拿邻三名。”林栋笑着打开保温桶，浓郁的肉香瞬间弥漫开来。
“什么侥幸？”薛老瞪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给你的奖励，我托老战友从部队弄来的，真正的军用指南针，以后不管走多远，都别迷了方向。”
红布里包着的指南针沉甸甸的，黄铜外壳被磨得发亮，指针在玻璃罩里灵活地转动，始终指向南方。林栋攥在手里，忽然觉得这的物件比任何奖状都珍贵——它不仅能指引方向，更藏着老人对“踏实前斜的期许。
下午去网吧时，积雪已经被踩成了冰碴子。林栋刚拐过街角，就听见“黑蜘蛛”网吧里传来震的欢呼，张超举着个游戏手柄从里面冲出来，羽绒服拉链敞开着，露出里面印着“全国八强”的篮球队服。
“栋哥！你可算回来了！”他把一个印着航飞机的鼠标垫塞给林栋，“袁姗姗这玩意儿配你，特意在商品市场淘的。”
网吧里比往常更热闹，新隔出的“学习角”坐满了人，几个同学正围着电脑看林栋从省城带回来的航纪录片。李叔在吧台后调试新到的调制解调器，看到林栋进来，举着个零件喊：“栋，帮看看这玩意儿怎么装？是能让网速快一倍。”
林栋走过去，发现是个ISdN外置猫，比网吧现在用的拨号猫先进不少。他接过螺丝刀，手指熟练地拆开外壳，动作比修冰箱时还利落。“这得找电信局开通专线，咱们现在的电话线带不动。”他边边把零件装回去，“等开春我去申请，到时候上网就不用听那‘滴滴答答’的杂音了。”
“还是你懂行！”李叔乐呵呵地给了他瓶橘子味的汽水，“前几张超要组计算机兴趣组，不少同学来报名，你看这‘学习角’是不是得再扩大点？”
林栋环顾网吧，发现确实比以前像样多了。新添的电脑都装上了防尘罩，桌角的电暖器上搭着刚洗的毛巾，墙上贴了张“上网须知”，用宋体字写着“禁止浏览不良网站”“爱护设备人人有责”，是吴燕帮忙写的，字迹娟秀又工整。
“等我把新机器攒好，就把靠窗的位置腾出来。”林栋心里已经有了计划，“我在省城问过，现在的二手配件很便宜，攒一台能玩《星际争霸》的机器，成本比买新的省一半。”
张超凑过来：“我爸认识废品站的人，有不少淘汰的旧电脑，要不咱们去淘淘？不定能捡着好东西。”
“好啊。”林栋点头，“周末就去，顺便教你们怎么检测硬件。”
正着，吴燕抱着几本书走进来，额头上沾着雪粒。她看到林栋，愣了一下，随即把书递过来：“这是你要的《计算机组装与维护》，我哥从大学图书馆借的，里面有很详细的图解。”
“谢谢。”林栋接过书，发现扉页上用铅笔标了不少重点，在“硬盘分区”和“系统安装”的章节旁画聊五角星。
“模拟赛考得怎么样？”吴燕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还行，第三名。”
“恭喜你。”她笑了笑，眼角的弧度很柔和，“江慧玲呢？她是不是考得更好？”
“嗯，第五名。”林栋点头，忽然觉得坦然了许多——当朋友的感觉，其实比想象中更轻松。
吴燕转身帮李叔整理吧台，动作麻利地把饮料瓶摆成整齐的一排。林栋看着她的背影，想起跨年夜送她回家时的场景，心里那点别扭渐渐散了。就像薛老的，有些情谊，藏在心里也是种温暖，未必非要攥在手里。
傍晚的雪又下了起来，林栋帮着李叔关了网吧门，踩着积雪往学校方向走。路过校门口的文具店时，看到江慧玲正站在屋檐下等车，手里捧着个巨大的纸箱，上面印着“航模型套件”的字样。
“需要帮忙吗？”林栋走过去。
江慧玲惊喜地抬头：“正好！这是我爸托人从北京寄来的，是最新的神舟飞船模型，零件太多，我一个人拿不动。”
两人合力把纸箱搬到公交站台，雪落在纸箱上，瞬间化成水珠。江慧玲掏出纸巾擦了擦上面的“神舟”字样，像是在擦拭什么珍宝：“我爸，今年国家会正式启动载人航工程，不定我们高中还能去参观发射基地呢。”
“真的？”林栋眼睛一亮，“那到时候可得好好看看火箭的发动机，听推力相当于几千台拖拉机的功率。”
“你呀，什么都能跟拖拉机扯上关系。”江慧玲被他逗笑了，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团，“对了，物理老师明下午补课，讲电磁学的难点，你可别忘了。”
“忘不了。”林栋看着公交车驶来，车头上的“2路”字样在雪夜里亮得很醒目，“我把维修铺的电脑装了教学软件，到时候可以用它模拟电磁场，比课本上的图直观多了。”
公交车开门的瞬间，热空气涌了出来。江慧玲拎着纸箱上车时，忽然回头：“周末有空吗？一起拼模型？我一个人弄不好那些细的零件。”
“好啊。”林栋点头，看着公交车在雪夜里慢慢驶远，车尾灯像两颗温暖的星子。
回到家时，母亲正站在灶台前炖排骨，煤炉上的铝壶“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父亲坐在桌边算账，算盘打得噼啪响，面前摊着的进货单上，“国产电器”的字样被红笔圈了出来。
“今卖了两台节能冰箱，都是年轻人买的。”父亲放下算盘，眼里的光很亮，“他们这冰箱一才耗半度电，比老款的省多了。你王叔，这就是新世纪的趋势，咱们得跟着学。”
林栋盛了碗排骨汤，热气腾腾。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生活就像这锅汤，父亲的店铺是排骨，提供扎实的根基；学校的学习是海带，带来清甜的回味；而篮球、电脑、航梦这些，就是提鲜的姜片，让平凡的日子有了别样的滋味。
睡前，林栋坐在书桌前，翻开吴燕借给他的《计算机组装与维护》。台灯的光晕里，他在笔记本上列了新的计划：周末和张超去废品站淘配件、帮父亲给电脑装进货管理软件、每晚上留一时研究航模型、物理补课要带电磁学模拟程序……这些计划像雪地里的脚印，清晰地指向未来。
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在窗台上簌簌作响。林栋合上书，摸了摸口袋里的军用指南针，指针在黑暗中依然固执地指向南方。他知道，这个冬还很长，要走的路还很远，但只要方向没错，踏踏实实地走下去，总能走到春暖花开的地方。
就像林记电器里越卖越火的国产电器，像网吧里越来越快的网速，像书桌上越来越厚的笔记，像心里越来越清晰的梦想——它们都在冬日里，悄悄生长着，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而他，只需要做好眼前的每一件事，就像薛老教的拳术，一招一式，都藏着前行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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