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岑卿躬身准备退出养心殿的刹那，她脚步微顿，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她重新转回身，再次向着御案的方向，深深跪拜下去。
这个举动让侍立一旁的宦官眼皮微跳，连上方御座的气息似乎也凝滞了一瞬。
“民女斗胆，尚有下情，恳请陛下圣听！”岑卿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响起，清晰而坚定。
皇帝并未立刻斥责，只是淡淡道：“讲。”
岑卿抬起头，这一次，她的目光不再回避，而是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望向那模糊在光影中的颜轮廓。
“陛下！西山屯众乡亲，皆是最本分的庄稼人、猎户！清河村百姓世代耕种，从未有过作奸犯科之心！黑风寨众最初亦是为抗暴政、求活路，方才落草！”
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情感，却条理分明。
“他们持械，非为作乱，实因官府逼捐酷烈，胥吏如虎，若不结寨自保，早已家破人亡，尸骨无存！他们对抗官兵，更非藐视王法，而是那李文渊、张其庸等官，为一己私利，行灭口之举，不容我等存于世间！”
她将矛头直指具体官员的失德与暴行，而非质疑朝廷本身。
“陛下圣明，当知蝼蚁尚且贪生！他们所为一切，不过是想在这世上挣一条活路，想让自己的孩儿能有一口饭吃，能见到明的太阳！”
岑卿的语速加快，带着一种悲愤的力量：
“他们不懂什么朝堂争斗，不知什么皇子倾轧！他们只是这下最微不足道的‘路人’！是史书上不会记载一笔一划的升斗民！他们的命，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眼中，或许轻如草芥，可以随意牺牲、抹去！”
“但是，陛下！”她的声音陡然拔高，目光灼灼，“他们的血是热的！他们的命，也是命啊！”
“陛下开恩，准我等招安屯垦，已是大的恩典。民女恳请陛下，明察秋毫，知我等多乃胁从，本性非恶！望陛下及朝廷，能给西山屯众一个真正的机会，而非仅是名义上的安置！望地方官府，能依旨而行，勿再行歧视苛待之举，让他们能真正卸下过往，成为陛下治下安分守己的良民，用汗水和忠诚，回报陛下不杀之恩，回报这片土地！”
她的话语如同泣血，将底层百姓的绝望与挣扎，以及对未来那一点微薄却真实的期盼，赤裸裸地呈现在这帝国权力中枢的最高殿堂。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朴素的诉求；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全是为那些与她生死与共的乡亲请命。
大殿内落针可闻。侍立的宦官屏住了呼吸，连御座上的身影也似乎微微前倾。
皇帝沉默了。那沉默如同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岑卿伏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等待着最终的裁决。她知道自己此举极为冒险，很可能触怒威。但她必须，为了那些将她视作主心骨、将身家性命托付给她的乡亲，她必须争这一线生机！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瞬，又仿佛漫长无比。
皇帝终于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深沉：
“朕，知道了。”
他没有“准奏”，也没有斥责，只是这三个字。
“你，退下吧。”
“民女……叩谢陛下恩！”岑卿再次叩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她知道，这已是她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皇帝听进去了，这就够了。
她起身，恭敬地退出养心殿。这一次，她的脚步虽然依旧沉重，背脊却挺得笔直。
在她离开后，养心殿内恢复了寂静。御座上的子，目光幽深地望向殿外湛蓝的空，手指轻轻摩挲着一份关于西山屯近况的密报，久久不语。
那句“路人甲的命，也是命”，似乎还在殿中隐隐回荡。
良久，皇帝对身旁侍立的老宦官淡淡吩咐道：“传旨州府，西山屯乃朕特旨安置，一应待遇，需按制落实，不得克扣刁难。若有阳奉阴违者……严惩不贷。”
“是，陛下。”老宦官躬身领命，心中凛然。陛下虽未明言，但这道口谕，已然是对那民女一番慷慨陈词最直接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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