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色的粉末静静躺在青霜摊开的掌心，辛辣的气味在弥漫着寒潭散冷冽药味和血腥气的灵堂里，显得格外突兀而诡异。那气味…云微的指尖在冰冷的布巾上蜷缩了一下，一股寒意倏地窜上脊椎。
太熟悉了。这辛辣中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甜腥的气味，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上了她的记忆——父亲书房里，那方被调换的松烟墨！那些日日夜夜，父亲伏案批阅时，萦绕在笔尖、最终无声无息侵蚀了他神智的致幻剂，正是这种味道！
金疮圣药？止血生肌奇效？
沈砚书房暗格里的药粉？
云微缓缓抬起头，目光从青霜掌心那撮粉末，移向她那张写满“关潜与“忠心”的脸。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那双总是低垂温顺的眸子，此刻在光影交错中，竟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哦？姑爷暗格里的药？” 云微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玩味。她伸出手，指尖并未直接触碰粉末，而是拈起那张包裹粉末的油纸，凑到鼻尖，轻轻嗅了嗅。辛辣的气息更加清晰地钻入鼻腔，带着一丝冰冷的甜腻，如同毒蛇的信子。
青霜的呼吸似乎屏住了片刻，捧着粉末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收拢了一下。“是…是啊，姐。奴婢想着姑爷擅这般重，寻常药怕是不济事，这药粉看着就…就不同寻常……” 她的话语带着刻意的急促，试图强调这药粉的珍贵和她的“用心良苦”。
“不同寻常…” 云微重复着，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眼底却无半分笑意，只有一片冰封的寒潭。她将油纸放下，目光重新落回沈砚那只惨不忍睹、暴露在冷空气中的右手上。皮肉翻卷，焦黑与水泡交织，边缘被泥污浸染得发黑，伤口深处甚至能看到隐隐渗出的、带着浑浊黄液的脓水。寒潭散暂时镇压了高热，却无法阻止这伤口的恶化。这手，若不加紧清理上药，只怕真要废了。
一个念头，带着淬毒的寒意和残忍的试探，瞬间在她心底成型。
“难得你有这份心。” 云微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她拿起之前准备好的、浸透了温水的干净布巾，没有再看青霜，而是专注地、心翼翼地开始擦拭沈砚右手伤口边缘的泥污。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冰冷的布巾触碰到翻卷的皮肉，昏迷中的沈砚身体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眉头痛苦地紧蹙起来，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青霜捧着那撮药粉，站在一旁，看着云微的动作，眼神闪烁不定。
云微仔细清理着伤口周围，避开最深的创面。她需要一块相对“干净”的地方。终于，她在靠近手腕内侧、相对完整的一块皮肉上，找到了一处边缘被火燎伤、微微红肿渗血的擦痕。这伤不重，但足够“试药”。
她放下布巾，拿起药箱里备好的、用来挑药粉的银簪。冰凉的银簪尖在烛光下闪着幽冷的光。她伸手，却不是去取青霜掌心的药粉，而是探向自己药箱中另一个角落——那里放着一包硝石粉。这是父亲教她辨识矿物染料时用到的，硝石遇某些特殊成分，会显现出奇异的颜色反应。
她用指指甲，极其隐蔽地挑起一点点硝石粉，藏匿在银簪的缝隙里。然后，她才将银簪伸向青霜摊开的手掌。
“这药粉既如此珍贵，姑爷伤势又重，” 云微的声音平淡无波，目光却如同淬了冰的探针，牢牢锁住青霜的每一个细微表情，“不如…先试试药效？也好放心些。”
银簪的尖端，轻轻沾上了一点那灰白色的粉末。
青霜的瞳孔，在云微出“试试药效”四个字的瞬间，猛地收缩！如同受惊的猫！她捧着粉末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一抖！那撮灰白的粉末，瞬间从她掌心边缘滑落，簌簌地洒落在地！
“姐！不可！” 青霜失声惊叫，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惶而尖锐得变流，“这…这药粉金贵！姑爷伤重，经不起…经不起试药折腾啊！” 她几乎是扑上前，想要阻止云微的动作，慌乱中甚至差点撞翻了旁边的水盆。
然而，云微的动作更快，也更稳。沾着灰白药粉的银簪尖端，在青霜扑上来之前，已经精准而冰冷地，点在了沈砚手腕内侧那块红肿渗血的擦伤上！
药粉接触到新鲜破损的皮肉和渗出的血珠——
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的声响！
就在银簪尖端药粉与血珠接触的刹那，一点幽蓝色的火苗，如同从地狱深渊跳跃而出的鬼魅，骤然在那的伤口上爆燃而起！那火焰并非炽热的红，而是冰冷诡异的幽蓝！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快得如同幻觉，便迅速熄灭，只在沈砚的皮肤上留下一个针尖大、焦黑的灼痕，散发出一缕带着腥甜气味的青烟！
“啊——！” 青霜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被扼住喉咙的尖叫，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踉跄着向后倒退几步，撞在冰冷的棺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仿佛看到了世间最可怖的景象！
云微握着银簪的手，稳如磐石，纹丝未动。她的目光，从沈砚手腕上那个微不可察的焦黑点，缓缓移向惊恐万状的青霜。那双曾温婉如水的眸子，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洞穿一切的锐利，如同寒夜里的孤星，不带一丝温度。
“金疮圣药？” 云微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的刀子，每一个字都狠狠扎在青霜的心上，“遇血则燃，幽蓝如鬼火…青霜，你告诉我，这世上，有哪一味‘金疮圣药’，会是这般模样？”
她缓缓抬起手，将银簪尖端残留的灰白药粉，凑近烛光。然后，她极其心地，将藏在银簪缝隙中的那一点点硝石粉，轻轻抖落在药粉上。
没有反应。
硝石粉依旧是灰白色。
云微的眼底，最后一丝波澜也彻底冻结。她早已知晓答案，此刻不过是最后的确认。这不是金疮药。硝石粉没有变蓝，证明其中不含铜盐之类的常见致幻成分。但它遇血则燃的诡异特性，以及那股熟悉的辛辣甜腥…正是父亲墨锭中致幻剂的核心原料！一种产自西域、极其罕见、能无声无息摧毁人神智的魔药——“蚀骨香”！价比黄金，一滴便可令壮汉癫狂！
“这分明是‘蚀骨香’！” 云微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冰冷恨意，在空旷的灵堂里炸响，“是毒害我父亲的毒源！是你，青霜！是你每日偷换书房墨锭！是你将这魔药，一点点喂给了我父亲！”
真相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凿穿了青霜最后的防线。她瘫软在冰冷的棺木旁，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她张着嘴，似乎想辩解，想求饶，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为什么？” 云微一步步逼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瘫软在地的青霜，每一个字都淬着刻骨的寒意，“云家待你不薄！我爹视你如半个女儿！你为何要背叛他？为何要害他？！”
青霜猛地抬起头，脸上涕泪横流，眼中充满了混乱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疯狂的绝望：“我…我没迎姐…不是我…是三殿下！是他逼我的！他抓了我弟弟…他…他只要我按他的做，就…就放了我弟弟…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啊姐！” 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双手死死抓住云微的裙摆，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三殿下…” 云微咀嚼着这个称呼，冰冷的恨意如同藤蔓般缠绕心脏。果然是他！那张告密信上的名字！沈砚的主子！她猛地抽回自己的裙摆，力道之大，几乎将青霜带倒。
“所以，你就用这蚀骨香，毒害我父亲？” 云微的声音冷得像冰，“那今日这药粉呢？你又想做什么？是想让他的伤口‘奇效’地烂得更快些？还是想用这魔药，让他伤上加毒，彻底变成个废人，或者…疯子？”
青霜被云微眼中那骇饶杀意吓得魂飞魄散，匍匐在地，连连磕头：“不…不是的！姐饶命！奴婢…奴婢是猪油蒙了心！三殿下…三殿下他前日又传信……姑爷他…他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留着他…终究是祸患…让奴婢寻机…寻机…”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仿佛泄露了大的秘密，眼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轰！
如同惊雷在脑中炸响！云微的身体猛地一晃，几乎站立不稳！
三殿下…要杀沈砚灭口？！
一股极其荒谬、极其混乱的冰流瞬间席卷了云微的四肢百骸！恨意、复仇的火焰、冰冷的算计、还有此刻被这突如其来的“灭口”消息所搅动的滔巨浪……无数激烈而矛盾的情绪在她心中疯狂冲撞！沈砚！他是害死父亲的主谋之一！他是三皇子的走狗！他罪该万死！可是…可是为什么…他的主子，现在却要杀他灭口？他到底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
她下意识地转头，目光投向窄榻上依旧昏迷不醒的沈砚。那张脸灰白如纸，额头上深碧泛青的寒潭散印记如同死亡的烙印。他紧蹙的眉头，干裂的嘴唇，还有那只暴露在冷空气症惨不忍睹的右手……这一切，都因他主子的命令？因为他知道的“太多”？
就在这心神剧震的瞬间——
“咳…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猛地从沈砚喉咙深处爆发出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他整个身体因这剧烈的咳嗽而痛苦地蜷缩、弓起，如同被扔上岸濒死的鱼！灰败的脸上瞬间涌起不正常的潮红！
“噗——！”
一大口暗红近黑、粘稠得如同泥浆的污血，猛地从他口中狂喷而出！溅落在冰冷的青砖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那血的颜色极其诡异，暗红中带着丝丝缕缕不祥的灰黑，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中混杂着铁锈的腥气！
“姑爷！” 青霜吓得魂飞魄散，尖叫出声。
云微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后退一步，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沈砚的身体在剧烈的呛咳和喷血之后，猛地一僵，随即彻底瘫软下去，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然而，就在他瘫倒的瞬间，那只一直无力垂落在榻边、血肉模糊的右手，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猛地向上抬起！五指痛苦地张开、痉挛，掌心那道在雨中曾显现过诡异红光的烙印伤疤，正对着灵堂中央——那口沉默的黑漆棺椁！
而棺椁前方，供桌上那盏昼夜不熄、用以指引亡魂的长明灯，昏黄的火焰，正在穿堂而过的冷风中，剧烈地摇曳、跳动！
幽暗的光线下，长明灯跳跃的火焰光影，如同鬼魅般，投射在沈砚那只痉挛张开的、血肉模糊的右手掌心！
就在那昏黄摇曳的火光影子里，就在那道扭曲的、皮肉翻卷的古老烙印伤疤深处——
一道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暗红色的光线，如同沉睡的毒蛇被惊醒，骤然亮起！
那红光并非来自火焰的映照！它源自伤疤深处，如同被点燃的、流淌在血肉里的熔岩！在昏黄的火光影衬下，那暗红的光芒妖异而刺目，瞬间勾勒出烙印纹路狰狞而古老的轮廓！它像一只缓缓睁开的、来自地狱的眼睛，带着无尽的痛苦与不祥，死死地“盯”着灵堂中央那口属于云嵩的黑漆棺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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