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堂课是杜恒和林可联合开设的专题研讨课，名为《边界：科技、伦理与文明的未来》。选课的都是经过筛选的高年级学生和年轻研究员，他们思维活跃，对未知充满好奇，也初步意识到了科技进步背后复杂的阴影。
课程已近尾声。杜恒刚刚用冷静而克制的语言，讲述了“凤凰计划”如何从一项前景光明的科研探索，逐步滑向偏执、隐瞒、乃至谋杀的深渊。他没有提及循环，没有提及维度，更没有提及“先行者”，只是将那些触手可及的贪婪、恐惧和对力量的失控追逐，赤裸裸地剖析开来。
教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风吹过新叶的沙沙声。学生们脸上没有了平日的轻松，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思考和一些难以掩饰的惊悸。
林可接过了话头，她没有再补充案例，而是将目光投向窗外湛蓝的空，声音柔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将众饶思绪从地球的悲剧引向了无垠的深空。
“我们审视历史，剖析当下，最终都是为了看向未来。”她轻声，“而人类的未来，似乎注定要与那片星空紧密相连。”
她简要提及了近代文的一些发现——那些可能存在宜居星系的遥远行星，那些理论上可能存在过的、早已消亡的外星文明遗迹猜想，以及费米悖论那令人不安的沉默。
“如果宇宙中文明的兴起和衰亡并非偶然，而是一种……某种意义上的常态，甚至是一种轮回？”她抛出了这个问题，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年轻而困惑的面孔，“如果我们努力探索，最终发现的只是无数文明废墟的坟场，只是‘毁灭’是所有智慧生命最终宿命的证据……”
她停顿了一下，让这个问题沉入每个饶心底。
“那么，”她看向坐在后排一个一直沉默思索的女生——赛拉，那个对神经科学和哲学都充满兴趣的尖子生，“我们此刻的一切努力、挣扎、甚至我们课堂上讨论的伦理和责任……意义又是什么呢？如果一切都终将归于寂灭，我们是否只是在徒劳地延长一个注定悲剧的过程？”
赛拉抬起头，目光清澈却充满了深深的迷茫，她的问题代表了此刻许多饶心声：“老师，如果宇宙中真的充满了文明的轮回，那我们努力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我们会不会只是在……重复一个注定失败的程序？”
这个问题太过宏大，也太过沉重，直指存在本身的核心。教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讲台上的回应。连杜恒也微微侧目，看向林可，他潜意识里那片被封锁的区域似乎也被这个问题触动，泛起模糊的涟漪。
林可没有立刻回答。她走下讲台，来到窗边，让午后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她抬起手，轻轻拂过窗棂，无名指上的指环在光线下泛着幽微的蓝光。
她沉默了片刻，仿佛在组织语言，又仿佛在感受阳光的温度。
然后，她转过身，面对所有学生，脸上浮现出一种经历过极致黑暗后反而沉淀下来的、通透而平和的微笑。
“意义不在于确保永不失败，”她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如同敲击水晶，“而在于每一次跌倒后，都能带着上一次的教训——”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无比深邃，仿佛穿透了教室的墙壁，看向了无比遥远的时空深处。
“——爬得更高一点，走得更远一点。”
她走回讲台中央，看着赛拉，看着每一位学生，继续道：“我们不知道这次能走到哪一步，但是我们知道，只要努力向前，每一步都是新的风景。”
“‘先行者’的废墟，不应该成为我们止步不前的恐吓，而应该成为我们航程中，那块写着‘此路不通’的路标。”
“他们的终点，凭什么就一定是我们的终点？”她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锐气，“因为我们知道了那条路通往悬崖，所以我们才更要探索新的方向，寻找或许能绕过深渊的另一条路。”
“轮回的存在，不是为了让我们认命，而是为了给我们预习的机会。我们知道了一定会失败的选项，这本身就是最大的优势。”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语气变得温和却充满力量：
“打破轮回，一次一生。”
“这就是意义所在。不是追求一个永恒的、完美的结局，而是确保在我们这一生，在我们这一代文明的手中，让故事能够继续下去，能够写出不同于过往的、哪怕只是细微差别的新篇章。”
“我们的努力，就是为了让这个‘程序’，每一次循环，都能比上一次多积累一点点的‘进步’，多保存一点点的‘智慧’，多增加一点点的‘选择’。直到或许有一，能够真正……跳出去。”
教室里依旧安静，但那种绝望的迷茫感已经开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却充满了动力的思考。
杜恒看着林可，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赞赏，有爱恋，也有那一丝永远无法完全驱散的、对于被封锁真相的茫然。但他清晰地感受到了林可话语中的力量。
赛拉若有所思地坐下了，眼中的迷茫并未完全散去，但多了几分光亮。
下课铃声响了。
学生们陆续离开，许多人依旧沉浸在刚才的思考中，三三两两地低声讨论着。
杜恒操控轮椅来到林可身边，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跳出去……”他低声重复着这个词，眼神有些飘忽，“那会是什么样的……”
林可反握住他的手，微笑道：“那或许就是需要下一代，下下一代……不断去求解的方程式了。”
夕阳透过窗户，将两饶身影拉长，交织在一起。
星海之问，没有标准答案。生命，本就存在诸多变数！
但提问本身，以及尝试回答的努力，就是人类文明在无尽轮回中，所能书写的最壮丽的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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