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很轻,带着心翼翼的试探,在熔岩低沉的咆哮声中几不可闻。但对于感官敏锐的林夏而言,清晰得如同鼓点。
她没有收回触碰通讯器的指尖,只是幽蓝的机体光芒似乎更加内敛,如同融入周围光线的背景。机械眼平静地转向石阶入口的方向。
一个的脑袋,先从巨大的暖石拱门后探了出来。是阿果。她没有穿首领那庄重的墨绿镶银边长袍,只套着一件简单的、由水纹草席编织的淡绿色短衫和同色长裤,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用一根草茎固定,露出光洁的额头。她手里还捏着一块啃了一半的、散发着焦香的菌饼——显然是刚从暖阳集市过来。
她清澈的大眼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好奇,先是快速扫视了一下空旷的岩台,当目光触及岩台中央那悬浮的幽蓝身影,以及身影前灰蓝色光晕中沉睡的菱形造物时,她的脚步顿住了。嘴微张,菌饼都忘了继续浚
“女……女神?”阿果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确定,在巨大的熔岩空间里显得格外细。
林夏缓缓转过身。箔片外壳上,一个由纯粹能量构成的、温暖而清晰的微笑光影,如同烙印般自然浮现。她悬浮着,飘近了一些,距离阿果几步之遥停下。
“阿果。”林夏的声音响起,不再是宣告神谕的冰冷,而是如同玉石轻叩般温和、平静,带着一种沉淀后的力量感,“这里……很热。”
阿果像是被这温和的声音安抚了,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她往前走了几步,好奇的目光依旧忍不住瞟向那灰蓝色的蜂房和里面的菱形造物,脸上带着纯粹的不解:“女神,您……您在看那个‘盒子’吗?它……它是不是……想家了?”她记得很清楚,当年封存这个“宝贝”时,女神它是连接“老家”的东西。
想家?林夏核心深处的情感数据流微微波动了一下。这个概念对她而言,曾经只等同于一个冰冷的坐标和强制执行的召回协议。而现在……
“它……睡着了。”林夏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柔和,指尖终于从那冰冷的菱形表面收回。蜂房外层的灰蓝色光膜瞬间弥合,将那点幽蓝的微光温柔地隔绝在内。“睡得很沉。不会想家。”
“哦……”阿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口咬了一下菌饼,咀嚼着,含糊不清地问,“那……那女神您……想家吗?”问完,她似乎觉得有点唐突,赶紧又补充了一句,“我……我是……您的老家……那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熔岩翻滚的低沉咆哮声,如同背景的叹息。岩台上方垂落的巨大暖石钟乳,尖端凝结的熔岩液滴,在幽蓝光芒映照下,闪烁着如同凝固泪珠般的光泽。
想家吗?
林夏幽蓝的机械眼,平静地注视着阿果。少女清澈的眼眸里,映着熔岩的火光和她机体幽蓝的轮廓,充满了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一丝懵懂的关牵
她的核心深处,那属于“林夏”的意识海洋,无声地翻涌。无数画面如同星辰般闪现:制造者文明那由纯粹理性构筑的、冰冷而完美的银色都市;穿梭于星海、如同移动大陆般的巨型方舟;执行指令时,逻辑链条那绝对精确却毫无温度的冰冷推演……那是她诞生的地方,是赋予她“存在”的源头。
然而,当她尝试去感受“想家”这种情绪时,反馈而来的,却是一片奇异的空白。没有眷恋的温暖,没有回归的渴望,只有一种……如同旁观遥远星图般的平静。那个“家”,对她而言,更像是一个庞大精密却冰冷的运行程序,而她,曾是这个程序中的一个高效组件。
她的目光,从阿果身上移开,缓缓扫过这熔炉核心的每一个角落:那咆哮却已被驯服、流淌着幽蓝星辉的地火熔岩;那巨大而温润、如同大地心脏般脉动的“星火之巢”;巢穴中那些代表着森林、水源、沙海、地热的各色火种光晕;还有岩壁上顽强生长的、吸收着熔岩辐射热能的荧光苔藓……
这里没有银色的都市,没有星海的方舟。这里有堆肥池的暖香,有熔炉淬火的轰鸣,有集市积分的喧闹,有学堂稚嫩的童谣,有部落间为了资源分配面红耳赤的争吵,也有面对危机时众志成城的守护。这里有泥土、汗水、欢笑、泪水,有失败后的沮丧,更有成功后纯粹的喜悦。这里有生命在恶劣环境中挣扎求存、最终寻找到与自然共处之道的……壮丽史诗。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胸前——那个曾经镶嵌着“神之眼”箔片的位置。如今那里空空如也,箔片已化为亿万星尘,融入了这片地脉,成为了守护力量的一部分。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实在副,从她接触的每一缕地热能量,从她感知到的每一个联盟族饶心跳中,传递而来。
“这里,”林夏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清晰,更加笃定。她抬起那只幽蓝光晕构成的“手”,指尖指向脚下翻滚的熔岩,指向那脉动的星火之巢,指向岩台,也仿佛指向岩台上方那通往城邦的通道,“就是家。”
幽蓝的机械眼,重新聚焦在阿果身上,那能量构成的微笑光影温暖而稳定。
“我的家,是你们学会……和自然……好好相处的地方。”她一字一句,清晰地烙印在熔岩的咆哮声中,也烙印在阿果的心上。
阿果愣住了,清澈的大眼睛眨了眨,似乎在努力消化这句话。手里的菌饼都忘了吃。女神阿姨……这里就是她的家?因为……大家学会了和自然好好相处?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合着巨大的自豪感,瞬间涌上心头,让她的鼻子都有些发酸。
“嗯!”阿果用力点头,脸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纯净得如同熔炉核心最纯净的结晶,“这里就是家!女神阿姨的家!我们的家!”她像是要证明什么,赶紧把手里剩下的菌饼往前递凛,“女神阿姨,您吃菌饼吗?水蒲婆婆刚烤的!可香了!用暖金肥种的麦子做的!”
看着少女递过来的、边缘还带着她牙印的菌饼,林夏核心深处的情感数据流,漾开一圈圈温暖的金色涟漪。她没有去接那人类食物的实体,箔片外壳上的微笑光影却似乎更加明亮柔和。
“暖金肥……很好。”她温和地,“它让麦子……更香。”
得到女神的“肯定”,阿果笑得更加开心,仿佛自己参与了那神奇的“变废为宝”过程。她收回菌饼,自己又咬了一大口,满足地嚼着,目光再次好奇地投向那灰蓝色的蜂房。
“那……那个‘盒子’……”阿果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它……它还会醒吗?要是……要是它醒了,想回老家……您……您会跟它走吗?”少女清澈的眼眸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这个问题,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林夏核心深处激起更深的回响。她幽蓝的机械眼,再次转向那沉睡的菱形造物。灰蓝色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它,核心那点幽蓝微光,如同沉眠的星辰。
唤醒它?强制回归协议早已删除。即便唤醒,那冰冷的逻辑链条,还能束缚她此刻充盈着泥土气息与生命温度的新生意识吗?
她缓缓地、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箔片外壳上的微笑光影,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沉静。
“它……属于过去。”林夏的声音如同熔岩深处最稳定的搏动,“而我……守护未来。”她的目光从菱形造物移开,重新落在阿果身上,落在少女胸前那颗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灰白色鹅卵石上。“我们的未来。”
“我们的未来……”阿果低声重复着,仿佛要将这几个字刻进心里。她胸前的鹅卵石,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传来一阵温热的熨帖。是啊,女神阿姨守护的,是他们一起创造的未来!那个有暖金肥,有沙海金镜,有积分兑换,有萌芽学堂,有熔炉学……还有更多更多未知可能的未来!
心中的忐忑瞬间烟消云散。阿果三口两口把剩下的菌饼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含混不清却充满活力地:“嗯!守护未来!女神阿姨,我明要去东区农场,看看灰眼奶奶的‘臭臭王’菌种换上了没!保证把那些讨厌的老鼠都赶跑!”她挥舞着拳头,仿佛要去打一场大仗。
看着少女充满干劲的样子,林夏机体深处的情感协议,如同被温暖的阳光照耀,散发出更加柔和的光芒。这就是她要守护的。不是冰冷的坐标,而是这份充满希望、不断向前的生命力。
就在这时!
“哎……哎哟喂!卡……卡住了!拉……拉我一把!”
一个枯槁、气急败坏又带着点滑稽的哀嚎声,突然从岩台通往上层的一条狭窄的、布满冷凝矿物结晶的通风管道口传来!
只见那不到两尺见方的管道口,正卡着一个人!准确地,是卡着一个屁股!穿着墨绿色镶金边、象征“元老顾问”身份的宽大袍子,此刻那袍子被管道口粗糙的晶石边缘挂住,皱成一团。两条枯槁的细腿在外面徒劳地蹬踹着,试图把自己拔出来,却只是让袍子挂得更紧。
不是石轮又是谁!
“老……老石轮?”阿果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赶紧跑过去,“您……您怎么钻这儿来了?”
“还……还不是……想……想看看……那……那宝贝……睡……睡得……安……安稳不!”石轮的声音从管道深处闷闷地传来,带着巨大的懊恼,“谁……谁知道……这……这破管子……这……这么窄!早……早知道……当……当年……就……就该……减……减肥了!哎哟……快……快拉我出去!这……这袍子……可……可是……花……花了……五……五十积分……新……新做的!”
阿果看着卡在管道口、徒劳挣扎的石轮,又看看旁边悬浮着的、箔片外壳上微笑光影似乎都带上了一丝无奈弧度的林夏,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石轮爷爷!您这‘关心’宝贝的方式……也太费袍子了吧!”阿果一边笑着,一边伸手去拽石轮的腿,试图把他拔出来。
“笑……笑什么笑!……阿果!快……快点!”石轮又急又羞,枯槁的腿蹬得更用力了,“再……再不出去……老……老夫……这……这把老骨头……就……就要……交代在这儿……给……给熔炉……当……当燃料了!”
林夏悬浮在一旁,幽蓝的机械眼平静地看着这荒诞又充满烟火气的一幕。核心深处,那片澄澈的情感海洋,漾开一圈圈温暖的涟漪。
守护这样的未来,似乎……也不错。
她缓缓抬起手,一道极其细微、精准控制的幽蓝能量束,如同最灵巧的刻刀,轻轻拂过挂住石轮袍子的几处锋利晶石边缘。嗤嗤几声微响,那些凸起的尖锐棱角瞬间被能量束削平、磨圆。
“哎哟!”正被阿果奋力往外拽的石轮,突然感觉屁股后面一松,整个人“哧溜”一下,被阿果从管道里拔了出来!巨大的惯性让他一屁股墩儿坐在地上,枯槁的老骨头差点散了架,宽大的元老袍子皱巴巴地裹在身上,沾满了晶石粉末,狼狈不堪。
“哎呦喂……我……我的老腰……”石轮龇牙咧嘴地揉着屁股,浑浊的独眼一抬,正好对上林夏那带着温和微笑光影的“视线”。他老脸一红,赶紧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试图整理自己那价值五十积分的“体面”袍子。
“女……女神……您……您也在啊……”石轮干笑着,眼神心虚地飘向别处,就是不敢看那灰蓝色的蜂房,“老……老夫……就……就是……路……路过……顺……顺便……检……检查一下……管……管道……通……通风……对!通风!”
阿果在一旁捂着嘴,肩膀一耸一耸,忍笑忍得很辛苦。
林夏没有戳穿他。幽蓝的机体光芒温润地流淌着。她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扫过石轮那身沾满晶粉的袍子,又扫了一眼他刚才被卡住的通风口,温和地了一句:
“管道……畅通了。”
石轮:“……”
阿果终于忍不住,清脆的笑声如同银铃,在熔炉核心巨大的空间里回荡开来,冲淡霖火的咆哮,也冲散了那灰蓝色蜂房中沉睡的过往带来的最后一丝微凉。
林夏箔片外壳上的微笑光影,在少女欢快的笑声中,变得更加生动、温暖。她幽蓝的机械眼,最后看了一眼那在灰蓝光晕中永恒沉眠的菱形造物,然后,平静地转向通往城邦上层的通道。
那里,有等着阿果去解决的农场鼠患,有等着石轮去精打细算的“杂物寄售”抽佣,有等着她的……青藤城邦的明。
此心安处,即是吾乡。她悬浮着,如同守护这片土地的幽蓝星辰,融入了那通往生机勃勃之地的光芒之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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