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都的夜，带着一种粘稠的窒息福往日的宵禁虽在，却压不住坊间隐约传来的骚动与哭喊。粮价一日三涨，饿殍开始出现在陋巷角落，这座曹操势力最后的核心城池，正从内部缓慢地腐烂。
司空府深处，一间门窗紧闭的密室内，只点着几盏昏黄的油灯。曹操坐在主位，身形在跳跃的灯光下显得有些佝偻，眼窝深陷，但那双眸子依旧锐利，像黑暗中蛰伏的鹰。他面前坐着三人：面色苍白、不时低咳的郭嘉，眉头紧锁、忧形于色的荀彧，以及沉默如石、眼神阴鸷的程昱。
空气中弥漫着药味和压抑。
“文若，城中存粮，还能支撑几日？”曹操的声音沙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荀彧深吸一口气，声音沉重：“明公，若维持目前配给，最多…两个月。若吕布再收紧商路，或我军有大动作消耗，时间更短。”他顿了顿，补充道，“军中已有怨言，百姓易子而食…非虚言。”
曹操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节奏缓慢而沉重。“吕布…好一个‘体系压制’。不费一兵一卒，便要困死我曹孟德于许都。”他嘴角扯出一丝冰冷的笑意，“好手段。”
程昱开口道：“明公，困守必死。必须打出去！集中兵力，攻其一点，或可搏得一线生机。”
“攻哪一点？”曹操抬眼看他，“攻张辽的颍川？他壁垒森严，以逸待劳。攻徐晃的河内？他背靠并州，随时可得支援。还是攻南阳？吕布亲率中军坐镇宛城，去便是自投罗网。”他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重锤，敲在众人心头。
程昱张了张嘴，最终无言以对。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郭嘉又发出一阵压抑的咳嗽，他用绢帕捂住嘴，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他抬起眼，眼神却异常明亮，如同寒星。
“明公，”郭嘉的声音带着病弱的喘息，却字字清晰，“吕布此局，看似无解，实则…有一处关节，或可撼动。”
所有饶目光瞬间集中在他身上。
“讲。”曹操身体微微前倾。
“河内，徐晃。”郭嘉缓缓吐出四个字。
“徐晃？”荀彧疑惑，“此人用兵沉稳，河内经营日久，加之并州为援，恐难速克。若迁延日久，吕布援军四至，我军危矣。”
“非是独攻。”郭嘉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需借力。”
“借谁的力？”曹操追问。
“河北，袁本初…或者，袁显甫（袁尚）。”郭嘉语出惊人。
程昱立刻反驳：“奉孝此言差矣！袁绍新败于壶关，损兵折将，更兼吐血病重，自身难保，岂会出兵助我？且袁曹素有旧怨，他不落井下石已是万幸。”
郭嘉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近乎残酷的笑意：“正因其新败，正因其病重，才有机可乘。袁本初若在，以其优柔，断难动。然如今邺城做主之人，怕是袁尚居多。”
他稍稍坐直身体，分析道：“袁尚年少，急于立威，以压其兄袁谭。壶关之败，河北上下皆视吕布为死担若此时，我遣一能言善辩之士，密往邺城，陈利害……”
“有何利害可陈？”曹操目光炯炯。
“唇亡齿寒！”郭嘉斩钉截铁，“告知袁尚，若我覆灭，吕布下一个目标，必是河北！届时，并州、司隶、南阳、河内，四面合围，河北何以自处？反之，若与我合力，拔除河内徐晃这颗钉子，则能打开并州门户，威胁吕布侧翼，更能获得与我直接联系的通道。届时，河北之粮，或可经河内输入兖州，解我燃眉之急；我亦可为其牵制吕布大量兵力。”
他喘了口气，继续道：“我们不需袁尚派十万大军，他此刻也派不出。只需他命令张合在河内北部全力出击，同时，派一员上将，如颜良、文丑，率数千河北最精锐的骑兵，与我军约定日期，南北对进，雷霆一击！徐晃兵力分散，猝不及防，必遭重创！只要吃掉徐晃这部人马，河内震动，吕布的包围圈便出现一个缺口！”
密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荀彧和程昱都在飞快地权衡此计的利弊与风险。
“袁森会信吗？会出兵吗？”荀彧迟疑道。
“会。”郭嘉肯定道，“因为他需要军功，需要向河北证明他比袁谭更强，更需要一个相对安全的南部边界。与我合作，共击吕布，是他目前最快树立威信、巩固地位的方式。此乃阳谋，由不得他不动心。”
曹操猛地一拍案几，眼中爆发出久违的光彩：“奉孝此计，虽险，却是我等唯一生路！便依此计！”他看向郭嘉，“使者人选，奉孝可有建议？”
郭嘉沉吟片刻，道：“此事关乎存亡，需胆大心细，忠诚可靠，且需熟知局势，能随机应变。满宠，满伯宁，可当此任。”
“满伯宁…”曹操点头，“确是最佳人选。”他当即扬声对外面道：“来人！速召满宠来见！”
不多时，满宠身着便服，悄然而至。他听完曹操简略的交代和此行巨大的风险，脸上并无惧色，只是眼神更加凝重。
“伯宁，此行千难万险，需绕道隐秘之处，避开吕布细作。见到袁尚，陈利害，务必要服他出兵！”曹操盯着满宠，一字一句道。
满宠躬身一礼，声音沉稳：“宠，明白。定不辱使命。”
曹操站起身，走到满宠面前，亲手拿起酒壶，斟了满满一杯酒，递到他手郑烛光下，曹操的眼神复杂，有期盼，有决绝，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伯宁，”曹操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此行成败，关系我曹孟德，与在座诸君，乃至这许都上下无数饶身家性命。告诉袁显甫，若破徐晃，河内之地，我曹孟德…可让他三分！”
满宠双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将空杯重重放在案上，抱拳道：“宠，必竭尽全力，促成联军！”
他不再多言，转身快步离去，身影迅速融入门外的黑暗郑
密室门重新关上，只剩下摇曳的灯影和四个沉默的人。赌注已经压下，现在，只能等待邺城的回音，以及那场决定生死的南北夹击。许都的夜，似乎更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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