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内的血腥气尚未被夏风吹散，但战争的潮水已然退去，留下满目疮痍。野王城的城门在确认河北军主力确实北撤后，才缓缓开启一道缝隙，一队队疲惫不堪、浑身浴血的守军相互搀扶着走出来，开始沉默地清理城下的尸体，收殓同袍的遗骸。
徐晃站在城门洞的阴影里，看着眼前如同地狱般的景象。阵亡的守军遗体被一具具抬回，整齐地排列在城内的空地上，盖上了能找到的所有麻布。伤兵营里挤满了人，压抑的呻吟和军医急促的指令混杂在一起。他粗略估算，仅仅是野王城攻防这几日，麾下能战之兵便折损了近四成，这还不算张扬为了救援他而在城外遭受的近乎毁灭性的打击。
“公明…”一个虚弱的声音传来。徐晃转头，看到张扬躺在担架上被抬了过来，左肩包裹的厚厚麻布依旧渗着血色，脸色苍白如纸。
“稚叔（张扬字）！”徐晃快步上前，握住他冰凉的手，喉咙有些发紧，“此番…多亏了你！”
张扬艰难地摇了摇头，声音微弱：“分内之事…只是，愧对主公信任，河内旧部…折损大半…”他眼中流露出痛惜之色。
“活着就好！根基还在！”徐晃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我已向主公去信，详陈战况，为你我部下将士请功，也为阵亡弟兄请恤。河内经此一役，伤了元气，但脊梁未断！你我联手，定能将其重整！”
他这话既是对张扬，也是对自己。击退强敌的喜悦早已被沉重的损失冲淡，接下来是更繁重的重建与防御。他知道，袁尚这次退去，绝不会甘心，北面的威胁依旧存在。
***
许都的气氛比河内更加压抑。曹操看着曹仁送来的最新战报——确认河北军已全部撤回，河内之围彻底解除，徐晃、张扬虽损失惨重，但核心城池俱在。而颍川方向，于禁虽然暂时稳住了防线，挡住了张辽进一步的攻势，但前期丢失的几处要隘已无力夺回，张辽像一颗钉子，楔在了许都西侧，威胁依旧。
“啪！”
曹操将战报重重拍在案上，胸口剧烈起伏，却一句话也不出来。失败了，彻头彻尾的失败。联合袁尚，投入了宝贵的兵力，非但没有打破封锁，反而让局势更加恶化。颍川门户进一步洞开，粮草补给线受到直接威胁。
郭嘉躺在旁边的榻上，由医官诊治后，刚服下汤药，昏沉睡去。曹操看着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心中一阵刺痛。他最强的智囊，也在这连番的打击和殚精竭虑中，耗尽了心力。
“明公…”荀彧的声音带着担忧。
曹操抬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他慢慢坐回主位，眼神中的暴怒与颓丧渐渐被一种近乎麻木的冷静所取代。“文若，传令下去，许都及周边诸县，实行最严格的配给制，所有存粮，优先保障军需。命满宠，加大城内稽查力度，凡有散布谣言、动摇军心者，立斩不赦。”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另外，以朝廷名义，拟一道诏书，呵斥袁尚背信弃义，无故犯境…再，秘密给青州袁谭去信，问问他对如今河北局势，有何看法。”
荀彧和程昱闻言，心中都是一动。主公这是…彻底放弃了与袁尚联合的幻想，甚至开始暗中鼓动河北内乱了。这是在绝境中，所能做出的最冷酷，也最现实的选择。
“臣，遵命。”荀彧躬身领命。
襄阳，州牧府。
刘表看着来自北方的两份战报。一份是吕布集团发布的“河内大捷”通告，宣称击退袁散曹操联军，斩获无数；另一份则是他自家探子传回的更详细情报，描述了河内战事的惨烈与徐晃、张扬部的巨大损失。
“两败俱伤…倒是好事。”刘表将绢书放下，揉了揉眉心。北方的强邻暂时无力南顾，让他松了口气。但随即，他的目光又落在了另一份来自荆北的报告上，脸色重新阴沉下来。
报告详细列举了刘备近期以“剿匪”、“筑垒”为名，征发的民夫数量，以及其部曲操练的频繁程度，甚至提到了有零陵、武陵的士人秘密前往邓县拜访刘备。
“兵马已近万…关张日夜操练…结交荆南士人…”刘表低声念着报告中的关键词，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之前那些市井流言，此刻与这份详实的报告相互印证，让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刘备，这头蛰伏的猛虎，獠牙已经越来越清晰了。
他想起刘备那张总是带着谦和笑容的脸，想起他口口声声的“同为汉室宗亲”、“愿为景升兄守御北门”，一股被欺骗、被愚弄的怒火油然而生。
“异度。”刘表看向一旁的蒯越。
“臣在。”
“拟令。”刘表的声音冰冷，“以江东孙策异动，需加强江夏防务为名，将驻扎在邓县、山都一带，由蔡勋统领的‘协防’兵力，再增加五千。一应粮草军械，由州府直接拨付蔡勋，不必经刘备之手。”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再，以州牧府名义，征调关羽所部三千人马，即日开赴江夏，归文聘将军节制，参与对孙策的防御。告诉刘备，此乃荆州大局所需，让他…好生配合。”
这道命令，几乎是明目张胆地削弱刘备的兵权，并加强了对他的监视和钳制。蔡勋的兵力将彻底压倒刘备，而调走关羽及其部属，更是直接斩断了刘备一条臂膀。
蒯越心中一凛，知道刘表这是要对刘备动手了，至少也是严厉的警告。“那…若刘备抗命？”
刘表冷哼一声：“那便是其心有异，图谋不轨！届时，勿谓言之不预！”
命令很快被快马送往荆北。襄阳与邓县之间，那层勉强维持的温情面纱，被刘表亲手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暗流，终于开始化为汹涌的波涛，拍向那位寄人篱下的皇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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