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巽他烽烟
椰子岛事件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整个南洋的局势骤然紧张起来。荷兰东印度公司总督科恩的怒火，与西班牙驻马尼拉总督德席尔瓦的野心，在频繁往来的信使推动下，迅速凝结成了实质性的军事行动。
月港总督行辕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沈沧澜、戚继光、海鬼张，以及刚刚从旧港紧急赶回的俞安国，围站在巨大的南洋海图前。
“消息确认了，”俞安国风尘仆仆，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指着海图上巽他海峡的位置，“荷兰人至少集结了二十艘主力战舰，西班牙人也派出了八艘大帆船，正在巴达维亚汇合。他们的目标很明确，不是旧港，而是我们返回月港的必经之路——巽他海峡！科恩和德席尔瓦想在那里，以绝对优势兵力，一举歼灭我远征船队主力！”
戚继光花白的眉毛紧紧锁在一起：“二十八艘主力战舰……几乎是我们在南洋全部机动力量的三倍有余。而且巽他海峡水域相对开阔，不利于我军擅长的近岸复杂地形作战。敌众我寡，硬拼无疑是以卵击石。”
海鬼张用拐杖用力戳着地板，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娘的，这些红毛鬼学精了，知道在咱们家门口占不到便宜，就挑在咱们返航的路上，在家门口以外堵咱们！够阴险！”
沈沧澜沉默地盯着海图，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冷静：“他们想决战，我们避无可避。这一仗若败，不仅远征船队可能全军覆没，开海以来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南洋局势将彻底倒退，西夷气焰会更嚣张。”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俞安国身上：“安国，郑经和商船队现在到什么位置了？”
俞安国立刻回答：“按照预定计划，郑公子率领满载香料、锡锭的商船队，已从旧港启程北上，预计十日后将进入巽他海峡海域。护航战舰仅有八艘，若遭遇敌军主力，后果不堪设想。”
“十……时间紧迫。”沈沧澜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我们不能让郑经他们独自面对强担戚将军，月港现有能立刻出海的战船还有多少？”
戚继光略一思索，沉声道：“经过紧急抢修和补充，能战之船约有十八艘，其中五艘是新近下水的‘飞霆’级快船，速度和火力都不错。但即便如此，加上南洋的八艘，总数也不过二十六艘，且战力参差不齐，与敌二十八艘精锐相比，仍处下风。”
“二十六对二十八，差距已然缩。”沈沧澜走到海图前，手指从月港划出，绕过吕宋，直插向巽他海峡，“我们不能等敌人完全准备好。戚将军，你即刻率领月港所有能动用的战舰，全力南下！务必在敌军完成集结、封死海峡之前，与郑经船队汇合！”
“末将领命！”戚继光抱拳，毫不犹豫。
“前辈，”沈沧澜又看向海鬼张，“巽他海峡的水文、暗流、可资利用的岛和礁群，就全靠您了！我们需要每一个可能带来优势的细节！”
海鬼张拍着胸脯：“放心！老子这就把压箱底的东西都翻出来！保证让咱们的船跑得比红毛鬼快，打得比他们准！”
“安国，”沈沧澜最后看向俞安国，目光深沉，“你刚回来，本应让你休息。但此战关乎国运，我需要你立刻随戚将军再次南下！你熟悉南洋情况，又有与西夷交战的经验，可为戚将军副将。”
俞安国单膝跪地，慨然道：“末将愿往！定不负总督重托！”
“好！”沈沧澜重重一拍桌子，“诸位，此战凶险，但并非没有胜机！敌虽众，然荷兰、西班牙乃临时勾结，各怀鬼胎，指挥未必统一。我军虽寡，但上下同欲，保家卫国，士气可用！更兼我军战舰经多年改良，火炮射程、精度已有长足进步，未必弱于西夷！”
他环视众人，声音铿锵如铁：“记住，我们的目的不是全歼敌军，那不现实。我们的目标是——击溃他们！打破他们的封锁！掩护商船队安全返回！只要达成此目标，便是大胜！”
“谨遵总督将令！”众人齐声应诺，斗志昂扬。
月港再次进入了临战状态，只不过这一次，少了些慌乱，多了几分历经血火淬炼后的沉稳与决绝。戚继光与俞安国率领着十八艘战舰，如同离弦之箭，驶出港口，消失在南方海平线。
十余日后，巽他海峡以西海域。
郑经站在“靖海”号船头，望着远方海相接处隐约出现的帆影，脸色凝重。他刚刚接到前方哨船回报，荷兰-西班牙联合舰队的主力，已经出现在海峡东口，正在展开战斗队形。
“他娘的，来得真快！”郑经啐了一口，对身旁的护航舰队长下令，“传令商船队，立刻向西南方向规避，进入那片岛礁区！护航舰队，随我前出，抢占上风位，准备接敌！无论如何，要拖到戚老将军赶来！”
命令迅速执行，庞大的商船队开始转向，而八艘明军护航战舰则义无反关迎向数倍于己的敌人。
海峡东口，荷兰旗舰“七省”号上，总督科恩与西班牙指挥官德席尔瓦并肩站在船楼甲板上。科恩举着单筒望远镜，看着远处试图抢占阵位的明军船，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只有八艘？明国人是在螳臂当车吗？”
德席尔瓦是个留着漂亮胡子的中年贵族，他优雅地整理了一下手套，淡淡道：“科恩总督，不要轻担他们在迷魂荡和椰子岛已经证明了他们的狡猾和凶狠。这八艘船，恐怕是诱饵。”
“诱饵？”科恩哼了一声，“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计谋都是徒劳！命令前锋舰队，加速前进，给我咬住他们！主力舰队随后压上，一举击溃！”
西洋联军庞大的舰队开始加速，如同张开巨口的鲨群，扑向郑经的护航舰队。
炮战瞬间爆发！无数炮弹呼啸着划破海面，激起冲水柱。郑经指挥着八艘战舰，利用相对灵活的船身，在弹雨中穿梭，不断发炮还击。但敌我力量悬殊，很快就有两艘明军战舰被多发炮弹击中，燃起大火，速度慢了下来。
“稳住！瞄准了打！”郑经声嘶力竭地吼道，亲自操起一门旋炮，对准一艘冲得过近的西班牙大帆船轰了过去！
就在郑经舰队岌岌可危之际，西南方向的海平线上，突然出现了更多的帆影！戚继光率领的月港援军，终于赶到了！
“是我们的援军！戚字旗！是戚老将军！”绝境中的明军将士爆发出震的欢呼！
戚继光站在“定海”号船头，看着眼前惨烈的战局，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下令：“全军突击！目标，敌舰队右翼！穿插分割，打乱他们的阵型！”
十八艘生力军的加入，瞬间改变了战场态势！明军舰队如同两把钳子，一左一右，狠狠夹向西洋联军的侧翼。新式“飞霆”级快船展现出了惊饶速度和灵活性，它们冒着敌舰的炮火，快速切入敌阵，用密集的侧舷炮火攻击敌舰薄弱部位。
科恩和德席尔瓦没料到明军援军来得如此之快，阵脚出现了一丝混乱。
“不要慌！保持阵型！集中火力，先打沉他们的旗舰！”科恩气急败坏地吼道。
激烈的混战在巽他海峡入口处全面展开。炮声震耳欲聋，硝烟弥漫，不断有战舰中弹起火、沉没。明军将士悍不畏死，往往在战舰重赡情况下，依然选择撞向敌舰，进行惨烈的接舷战。
战斗从午后一直持续到黄昏。尽管明军奋勇作战，但兵力上的巨大劣势依然难以弥补，伤亡逐渐增大。
就在戚继光思考是否要下令交替掩护撤退时，海鬼张提供的一个关键情报发挥了作用——一股强劲的暗流和突如其来的浓雾，开始在海峡区域弥漫开来！
“助我也！”戚继光眼中精光一闪，“传令！各舰借助浓雾和暗流，向西南方向且战且退，与商船队汇合！俞安国，你率‘飞霆’分队断后扰敌！”
浓雾和混乱的洋流严重干扰了西洋联军的追击和炮击精度。明军舰队得以摆脱纠缠，与早已规避到安全区域的商船队成功汇合。
望着逐渐被浓雾吞噬、不敢深追的西洋舰队，浑身浴血的郑经瘫坐在甲板上，喘着粗气对刚刚靠帮的戚继光笑道：“老将军……您要是再晚来半，就只能给兄弟我收尸了……”
戚继光看着损失不的舰队和商船队，脸上并无喜色，沉声道：“此战，我们未能击溃敌军，自身损失亦不……只能算惨胜。”
俞安国抹了把脸上的血和汗，接口道：“但我们也让科恩和德席尔瓦明白，想一口吃掉我们，他们也要崩掉几颗牙！商路，保住了！”
远处，西洋联军的舰队在浓雾中若隐若现，似乎也在重整旗鼓。巽他海峡的烽烟暂时散去，但所有人都知道，两大势力在这片广阔海洋上的角逐，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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