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撕扯着热滥七月，阿福蹲在晒得发白的田埂上，手指抠着龟裂的泥缝。去年此时，他可是拍着胸脯对李大姐赌咒发誓：俺这地要是收不满三袋谷子，就把脑袋拧下来当夜壶！可眼下，连个装谷子的麻袋都找不出——他正盯着空荡荡的谷仓发愣。
这事儿得从三年前起。
阿福是村里出了名的滑头鬼，借锄头能还根木棍，好帮工却睡到日上三竿。那年开春，他蹲在李大姐家门槛上，眼睛直勾勾盯着墙角那袋金灿灿的稻种：姐啊，借俺一袋种子，秋后还您三袋！您瞅我这地，肥得能掐出油来！李大姐拄着锄头直摇头：你子前年借的镰刀还没还呢！阿福急得直跳脚，指画地发誓：这回真改！要再耍赖，让雷劈了俺家祖坟！
春水漫过田垄时，阿福的地里果然冒出密密匝匝的绿苗。他蹲在田头抽旱烟，眯眼瞧着邻家地里弯腰除草的李大姐，突然啐了口唾沫：傻老娘们儿，真当俺会还？三袋种子够种十亩地哩！
秋分那，阿福的谷仓堆得冒尖。他揣着两把炒瓜子去李大姐家串门，进门就嚷：姐啊，今年雨水不调，虫子又多……话没完，李大姐抄起墙角的笤帚就抡：去年你借种子时，俺家娃正发烧，俺男人在炕上躺着，俺还是把种粮匀给了你！你倒好，丰收了连袋底灰都不肯扫！
阿福捂着脑袋往外跑，背后传来李大姐的喊声：人无信不利！你把良心当夜壶使，迟早得尿自己脚上！
第二年开春，老爷翻了脸。整整三个月没落一滴雨，阿福的地裂得像老人脸上的皱纹。他蔫头耷脑地蹲在村口老槐树下，瞅见李大姐背着种子往东坡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姐！救救俺吧！俺知道错了……
李大姐把锄头往地上一杵：你欠我的，不是种子，是良心！她弯腰抓起把干土，任由风把土粒吹到阿福脸上，七年了！你借的镰刀还在俺家梁上挂着，你赊的酒钱还记在账本上，你发的誓言早被雷劈碎了！现在想还？晚了！
那年秋，阿福的谷仓里只躺着几把干瘪的稻穗。他蹲在仓门口数着米粒，突然听见隔壁传来欢笑声——李大姐家的谷仓门板都快被谷子撑裂了。孩子们举着新做的稻草人跑过，其中一个突然回头喊：阿福叔，您的夜壶还当不当真呀？
老辈人，阿福后来搬去了山那边。有人见过他佝偻着背在集市上卖草鞋，鞋面上总绣着个歪歪扭扭的字。每当有人问起，他就低头搓着树皮似的手，喃喃道：人无信不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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