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者复合体那狰狞而粗糙的轮廓，如同悬停在“潜渊”号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它结束了拆解作业，庞大的身躯在虚空中笨拙地调整着姿态，其表面那些明显是东拼西凑而来的传感器阵列，如同盲眼巨饶浑浊眼球，开始向周围黑暗扫视。每一次扫描波束的掠过，即使能量微弱、技术落后，都让陈一一感到一阵皮肤紧绷的寒意，仿佛冰冷的手指擦过脖颈。
“潜渊”号此刻的状态，完美诠释了何为“虎落平阳”。护盾聊胜于无，引擎半残，隐匿全失，像一块漂浮在狼群嗅探范围内的、带着血腥味的肉。
“对方扫描模式为广域、低精度被动\/主动混合探测。” dJ幽冥的核心光晕稳定地闪烁着，全力分析着那简陋却充满威胁的信号，“其技术层级显着低于‘虚影商会’或‘蜂巢’，但适应性强，且……实用至上。当前未发现针对本舰的聚焦扫描，我们仍处于其探测范围的‘背景噪音’边缘。”
背景噪音。这意味着他们尚未被主动“看见”，但任何一点能量泄露、一点不自然的热辐射或金属反射，都可能瞬间将他们从背景中凸显出来，成为那钢铁缝合怪眼中下一个值得拆解的“残骸”。
“保持所有非必要系统最低功耗，进入深度静默。将我们伪装成……一块较大的、 inert 的金属残骸，利用我们自身的破损和结晶污染特征。”陈一一低声下令，每一个字都透着紧绷，“幽冥，你能模拟出近似自然冷却残骸的热信号和能量辐射特征吗？”
“可以尝试。关闭非核心维生系统外所有内部热源，将引擎余热通过受损的左舷装甲裂缝进行不均衡逸散模拟，同时利用舰体表面结晶污染的吸波特性，削弱可能的主动扫描回波。” dJ幽冥迅速回应，“但这只能提供有限度的伪装，且无法应对近距离或高精度扫描。”
有限度的伪装，总好过完全暴露。随着指令执行，舰桥内本就黯淡的应急灯光再次调暗了几度，仅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照明和空气循环。大部分屏幕完全黑了下去，只有核心控制台和主屏幕上显示着最精简的外部监控数据和战舰自身那令人揪心的状态读数。一种更深沉的、近乎墓穴般的寂静笼罩下来，唯有生命维持系统低沉的嗡鸣和陈一一自己压抑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如同在锋利的钢丝上挪移。外部，那拾荒者复合体似乎在犹豫，或者是在进行更细致的评估。它缓缓地移动着，方向并非径直朝“潜渊”号而来，但也没有远离，如同一个徘徊的掠食者，在饥饿与谨慎之间权衡。
舰桥内，陈一一的目光几乎钉在主屏幕上那代表拾荒者的信号上。她的手心渗出冷汗，紧紧握着那枚依旧沉默的万象罗盘。罗盘刚才在实验室里那微不可察的颤动，像一粒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了涟漪。那可能是线索，可能是希望，但在当前的生死危机下，却更像是一个遥远而奢侈的谜题。
“对方移动轨迹预测……存在37%的可能性在下一轮扫描周期中将本舰纳入更细致的观测扇区。” dJ幽冥的通报如同冰冷的滴漏，宣告着安全缓冲的缩减。
被动躲避的窗口正在关闭。
“幽冥，评估我们的反击能力，如果……如果被发现了，最突然、最具破坏性的打击方案是什么？”陈一一的声音干涩。
“基于当前状态，” dJ幽冥的回答毫不留情，“成功率最高的反击方案为：集中所有剩余能量，过载右舷尚且完好的两门中型等离子炮，配合一次性的、高爆磁性机雷齐射，攻击对方疑似能源核心或主结构连接脆弱点。预估可造成中度损伤，使其暂时失去追击能力概率约为58%。但此方案将耗尽我们最后的应急能源，并可能暴露更多内部结构弱点，且无法保证彻底摧毁或驱逐对方。”
不足六成的概率，代价是彻底失去最后一张底牌和机动能力。这是一场绝望的赌博。
就在这时，分析舱方向的监控画面自动弹出一个窗口。那块隔离的结晶样本表面的扭曲纹路，在刚才罗盘微光感应后，似乎并未完全恢复平静，而是在以一种极其缓慢、几乎无法观测的速度，发生着微观层面的结构重组。同时，监测到样本正以难以察觉的效率，吸收着分析舱内屏蔽场泄露的、以及“潜渊”号内部环境中的极微量背景辐射。
它在……适应？甚至是在利用环境能量进行某种极低水平的信息处理？
这个发现让陈一一悚然一惊。这些“蜂巢”污染留下的结晶，其诡异和潜在威胁，远比他们目前关注的拾荒者更加深邃和不可控。放任不管，哪怕是在隔离舱内，也可能孕育出新的、未知的风险。
内忧外患，同时挤压着所剩无几的生存空间。
拾荒者复合体的轮廓在主屏幕上又放大了一丝。它似乎终于选定了方向，开始朝着“潜渊”号侧前方的一片型残骸带缓慢移动，但那个方向，恰好会将其主要的、看起来功能最齐全的一组传感器阵列，对准“潜渊”号当前漂流路径的延长线！
最多还有十分钟，他们就会进入对方传感器的最佳识别区域！
冷汗顺着陈一一的额角滑落。是继续静默，祈祷那拙劣的伪装能骗过对方？还是主动采取风险极高的反击？亦或是……尝试那渺茫的、与万象罗盘和污染结晶相关的未知可能性？
她的目光扫过屏幕上拾荒者那野蛮的构造，扫过分析舱内缓慢变化的结晶样本，最终落在手中冰凉的古物上。
“守夜人”的声音仿佛再次在脑海低语：钥匙…在…罗盘…
绝境之中，最渺茫的线索，也可能是唯一的生路。
“幽冥，”陈一一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平静，那是将所有犹豫和恐惧压入心底后的决绝，“准备执行b计划。但在此之前，我要带着罗盘，亲自去一趟分析舱。”
dJ幽冥的光晕瞬间凝滞：“陈一一阁下，这极度危险！结晶污染具有高度不确定性，且外部威胁迫在眉睫！”
“我知道。”陈一一站起身，尽管身体依旧虚弱，但眼神锐利如刀，“但我们不能同时应付两个敌人。如果罗盘真的是‘钥匙’，而结晶是某种‘锁孔’或‘记录’……或许我们能在拾荒者发现我们之前，先解开一点这里的秘密。哪怕只能获得一丁点优势，一点关于如何在这种地方生存、或者如何应对‘蜂巢’污染的知识……”
她顿了顿，看向主屏幕上那越来越近的钢铁巨影。
“……也总比坐以待毙，或者赌那58%的同归于尽要强。”
这是孤注一掷，是将最后的希望押注于一个虚无缥缈的传和一件沉寂的古物之上。
dJ幽冥沉默了瞬息，核心光晕重新开始流转，计算着新的变量。
“明白。我将同步监控外部威胁，并准备在接触实验出现任何失控迹象时，执行紧急隔离甚至……样本销毁程序。请务必谨慎，阁下。”
陈一一点零头，握紧万象罗盘，迈着有些虚浮但坚定的步伐，走向通往分析舱的隔离气闸门。身后，是沉寂的战舰和迫近的外部威胁；前方，是未知的污染与渺茫的古老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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