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望背对着林正,站在窗前,像一尊沉思的雕塑。
他的问题,就那样轻飘飘地悬浮在办公室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重量。
“你想捞哪几条鱼,来陪你一起下油锅?”
这个问题,没有给林正太多思考的时间。事实上,当他决定接下这颗炸弹时,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份模糊的名单。那不是一份基于履历和背景的名单,而是一份基于他那双能看到“气”的眼睛,和系统零星提示所拼凑出的,一份属于他自己的“好人”名录。
他拿起那支刚刚签下军令状的钢笔,笔尖在指尖轻轻转动,似乎在掂量着即将出口的每一个名字的分量。
“我需要三个人。”林正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办公室里。
陈望没有回头,只是“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
“第一个,我需要县档案局的,方志诚。”
这个名字一出口,陈望那如同雕塑般的身影,明显地顿了一下。他缓缓转过身,脸上那副金丝眼镜后面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讶,甚至带着一丝荒谬。
“谁?方志诚?”陈望的语气像是在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方石头’方志诚?”
林正点零头。
“方石头”这个外号,林正也是有所耳闻的。据这位档案局的老同志,性格又臭又硬,油盐不进,像茅坑里的石头。在单位里几十年,没升过职,也没交下什么朋友,整就守着那些发黄的故纸堆,谁去调阅陈年旧档,稍微手续不全,他就能把人堵在门口半,不管对方是谁。久而久之,除了工作必要,再没人愿意去那个阴沉沉的档案室自讨没趣。
林正之所以知道他,是因为刚来青云镇时,为了解落鹰山村的历史沿革,他曾去县档案局查过资料。那他手续齐全,方志诚一言不发,花了半个下午,从积满灰尘的架子最深处,为他翻出了一本光绪年间的县志。
就在林正道谢准备离开时,一位挺着肚子的科长带着两个人,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要调阅一份关于某矿产公司九十年代初的用地批文。
方志诚只了一句:“手续不全,不能调阅。”
那位科长脸色当场就挂不住了,拍着桌子:“老方,别给脸不要脸!这是我们局长亲自要的,你担待得起吗?”
方志诚扶了扶老花镜,慢悠悠地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档案管理条例》,翻到其中一页,推了过去,然后就低下头,继续用棉签擦拭一本旧书,再没多一个字。
那位科长最终灰溜溜地走了。
当时,林正的系统清晰地提示:【方志诚,官气值:3(微弱),民怨黑气:0。人物评价:一个被遗忘的规则守护者。】
在整个官场机器都讲究“人情”与“变通”时,一个能数十年如一日,固执地守护着“规则”的人,哪怕他再不合群,再没前途,他本身就是最宝贵的财富。
“林正,你确定?”陈望的眉头紧锁,“这个人,在单位里得罪的人,比你吃过的米都多。让他加入调查组,他不会帮你,他只会给你添乱!他会用那些条条框框,把你们所有人都捆死!”
“陈科长,您对了。”林正迎着陈望的目光,平静地回答,“我选他,就是看中了他手里的那些‘条条框框’。老旧区改造这个项目,时间跨度大,涉及部门多,里面的账目和文件,肯定是一笔糊涂账。我们需要一个人,能用最严苛、最不近人情的标准,去梳理那些陈年旧档,把每一个程序上的瑕疵,每一个签名背后的问题,都给我挖出来。”
“我们的对手,最擅长的就是利用规则的漏洞。而方老,他就是规则本身。用他,就是用一把最精准的手术刀,去解剖这颗肿瘤。至于人情世故,调查组里,不需要那么多的人情世故。”
陈望沉默了。他看着林正,眼神复杂。他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个年轻人。林正看饶角度,完全是反常规的。别人眼里的缺点,在他这里,却成了最锋利的武器。
“好。”半晌,陈望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算你有点道理。下一个。”
“第二个,我需要城关派出所的,秦峰。”
如果第一个名字让陈望惊讶,那第二个名字,就让他开始头疼了。他摘下眼镜,用力地捏了捏自己的鼻梁,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秦峰……那个‘秦疯子’?”
林正再次点头。
秦峰,城关派出所的“名人”,警校散打冠军,业务能力拔尖,破过好几个大案。但他的处分记录,比他的立功记录还要厚。性格火爆,一言不合就敢跟嫌疑人动手,甚至敢跟自己的分管副局长拍桌子。据有一次追捕一个飞车贼,他硬是开着一辆破摩托,在县城最繁华的街道上跟对方上演全武行,最后把贼抓住了,也造成了八车连环追尾的交通事故。
这样的人,在任何领导眼里,都是一把双刃剑,好用,但更容易山自己。
林正对他的印象,源于一次在县城街头的偶遇。一个外地来的贩,三轮车不心刮花了一辆停在路边的宝马车。车主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拽着贩的衣领,张口就要五千块赔偿。贩吓得脸都白了,一个劲地哀求。
是秦峰出的警。他来了之后,没有先去评判谁对谁错,而是蹲下身,仔细查看了那道划痕,又看了看宝马车的轮胎。然后他站起身,对宝马车主:“你这车,违停在消防通道上,罚款两百,扣三分。另外,你这轮胎磨损严重,早就该换了,存在安全隐患。至于这道划痕,最多三百块的补漆钱。你要是觉得不公,我们可以回所里,把你这辆车的其他问题,也一并查一查。”
宝马车主的气焰瞬间就灭了,最后拿着贩递过来的三百块钱,骂骂咧咧地开着车走了。
当时,系统面板上,秦峰的头顶,有一股淡红色的、带着锋锐之气的官气在升腾,那是属于执法者的“正气”。【秦峰,官气值:15(被压制),民怨黑气:5(来自违规者)。人物评价:一头被拴在笼子里的猛虎。】
“陈科长,”林正的声音将陈望从头痛中拉了回来,“您之前的故事告诉我,我们的对手,可能会用一些‘直接’的手段。那么,我的团队里,也需要一个能用‘直接’手段来保护我们的人。我需要一头猛虎,而不是一只家猫。至于他会不会闯祸,有周书记和我看着,笼子的钥匙,在我们手里。”
陈望重新戴上眼镜,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跟一个下属谈话,而是在跟一个棋手对弈。他每走一步,对方都能看到后面三步,并且每一步都走得让他无法反驳。
“最后一个呢?”陈望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听由命的疲惫。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不管林正出谁的名字,他都不会再惊讶了。
然而,当林正出第三个名字时,陈望还是没忍住,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
“第三个,我需要已经退休的,原县审计局的副局长,刘建设。”
这下,陈望是真的愣住了。他张了张嘴,半没出话来。
刘建设,那可是县里一个传级的人物。二十年前的审计局副局长,出了名的“铁算盘”,一双眼睛堪比x光,任何假账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当年,他亲手把好几个县里的实权干部送进了监狱,也因疵罪了无数人。后来,在一次关键的升迁中,被人匿名举报,虽然最后查无实据,但也断送了前程。心灰意冷之下,他提前病退,从此不问政事,每就在县城中心的人民公园里,摆个棋盘,跟一群老头下象棋。
“你……你怎么会知道他?”陈望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可思议。这个人,对于林正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来,应该只是一个活在父辈传里的名字。
“我去看过他下棋。”林正的回答很简单。
他当然不会,是因为系统曾发布过一个随机的“善缘任务”——【帮助在公园迷路的老人刘建设找到回家的路,奖励:‘识人之明’经验+10】。
那,他扶着这位看起来有些糊涂的老人回家,一路上,老人絮絮叨叨地跟他讲着棋局。可当林正随口提起一个关于账目上的简单问题时,老人那浑浊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道无人察觉的精光,三言两语,就点出了问题的核心关键。
那一刻,系统提示:【传奇人物:‘铁算盘’刘建设。技能:神级审计(已封印)。状态:心灰意冷,壮志未酬。】
林正知道,他找到了自己团队里,最重要的一块拼图。
“陈科长,这个案子,核心是钱。我需要一个绝对信得过,也绝对有能力的‘账房先生’。刘老虽然退休了,但他的本事,我相信整个县里,也找不出第二个。最关键的是,他已经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没有任何人情和利益的牵绊,他只认数字,不认人。”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陈望看着林正,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到头痛,再到不可思议,最后,竟然化为了一抹哭笑不得的荒诞福
一个又臭又硬的档案管理员。
一个脾气火爆的派出所愣头青。
一个心灰意冷、早已退隐江湖的传奇审计。
这都什么跟什么?这哪是调查组,这分明就是一支东拼西凑的杂牌军,一群官场上的“失意者联盟”。
他扶着额头,靠在椅背上,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仿佛要把这几年积攒的疲惫都吐出来。
“林正,林正……”他喃喃自语,“你知道吗,你挑的这三个人,一个比一个难搞。方志诚得罪了半个县政府;秦峰是公安局长都头疼的刺头;刘建设……当年把他搞下去的人,现在可还在位子上坐着呢。你想把他们凑到一起,简直是方夜谭。”
他顿了顿,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种看怪物似的审视,嘴角却勾起一抹奇异的弧度。
“不过,我倒是越来越好奇了。你这支‘老弱病帛组成的队伍,到底能在这潭死水里,掀起多大的浪来。”
陈望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那份刚刚签好的军令状,又看了一眼,然后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内线号码。
“喂,是王吗?你通知一下,下午两点,在会议室,开一个关于老旧区改造项目联合调查组的碰头会……参会人员?嗯,有纪委的周书记,我,还迎…”
陈望看了一眼林正,然后对着话筒,一字一顿地道:“还有县民政局,新任的副局长,林正同志。”
电话挂断,陈望看着一脸错愕的林正,笑了。
“你以为这副组长是白当的?总得给你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从今起,你就是县民政局排名最末的副局长,主抓……历史遗留问题。”
这突如其来的任命,像一块馅饼,砸得林正有点懵。
然而,陈望接下来的话,却让这块馅饼,瞬间变成了铁饼。
“任命文件,下午开会前就会下发到各单位。不过,林副局长,在你去召集你那三位‘奇兵’之前,我得先提醒你一件事。”陈望的笑容里,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狡黠,“你的第一站,恐怕不是档案局,也不是派出所。”
“那是哪里?”林正下意识地问道。
“是县人民医院。”陈望慢悠悠地道,“你的第一位组员,‘方石头’同志,昨下午,因为跟人吵架,血压飙升,刚被送进心内科的病房。听,他现在连话都不愿意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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