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逐渐升高,晌午时分,寿阳城中百姓晾晒的各色衣物已经干了十之八九,城头的守军也被暖阳晒得浑身舒爽,只是踩在城墙上的双脚依旧有些湿漉漉的,没办法,泡了十日的城墙早已浸透,此刻在骄阳暴晒之下,丝丝水汽蒸腾而起,搞得守军的鞋袜不得干爽。
“将军,咱为啥要泄水啊?”土坝外,中兵参军程文季的亲兵吕超捧着饭碗问道。
“机不可泄露啊……”程文季故作高深,胡子上却粘了好些饭粒。
“啥机哟……”吕超笑道:“俺咋不知道将军您还会算卦呢。”
“嘿……”程文季一抹擦嘴角的饭粒子,瞪圆了两眼笑道:“本将军会多少神通,还都得报给你子知道是咋的?”
“不不不……”吕超被程文季吓唬得慌忙摆手,“将军神通广大,神通广大!”
“哎——”程文季笑道:“这话可没错,本将军的神通可是赌撩!”
“将军呐……别光吹啊,把神通给咱亮亮呗,让咱也涨涨眼!”亲兵伍长何广笑道,他跟了程文季二十多年,开玩笑的胆子更大一些。
何广完,立即有亲兵跟着起哄,“是啊将军,给咱露一手呗!”
“嘿,你子不用激我。”程文季把碗筷往地上一放,大马金刀拍着胸脯道:“今老子高兴,就让你们见识见识我梦里学会的道门正法——五雷心诀!”
“哎呦妈呀,将军你还会道家功法呢?”何广笑道:“那你直接来个御剑,把王琳脑袋割下来多好啊?”
“那不行,咱道行还不太够,飞剑取人首级还办不到。”程文季假模假式地撇撇嘴道:“但是……一记掌心雷,把这寿阳城的城墙劈碎,还是能办到的。”
“啥?”亲兵吕超闻言瞪着大眼珠子道:“把城墙劈碎?这寿阳城的城墙被两三丈的大水泡了十都没事儿,将军你一个……一个什么雷就能给劈碎了?”
“好家伙……”何广撇撇嘴,拍着吕超的肩膀轻声道:“你子是真实诚,将军啥你都信。”
“嘿——”程文季站起身来叉腰道:“你们都不信是吧?”
“呵呵呵呵……”何广等人打着哈哈,一脸的明知故问。
“行,咱打个赌!”程文季歪着脖子道:“我今要是一掌劈碎了城墙,你们就请我吃顿饭,我也不讹你们,两荤两素四个菜就行,怎么样?”
“行啊,您要是真能劈碎城墙,四个菜之外老何我再给您加坛酒!”何广笑道:“可是您要是劈不碎呢?”
“嘿嘿……”程文季笑道:“我要是劈不碎啊……我倒赔你们每人四个菜一坛酒!”
“嚯……”何广闻言也瞪大了双眼,他回头粗略一数,“将军,这可是二三十人呐,您这玩儿的有点儿大了吧?”
“嘁……夏,夏虫不可语冰!”程文季不屑道。
程文季这么一整,何广也有点儿不会了,今将军这是咋了?失心疯了?还是睡糊涂了?还是……就为请弟兄们吃顿饭找个由头?
众人愣神之际,只见程文季转过身来,对着寿阳城方向深吸一口气,竟然真的开始像模像样地掐诀念咒。
“哟……”何广此时也懵了,“难道将军真有这手本事?”
程文季嘀嘀咕咕片刻,突然睁开双眼,将右手抓向空,“听我法旨——”程文季一声断喝,旋即抓向空的右手仿佛攥住了什么,用力掷向了寿阳城头!
何广吕超等二三十个亲兵齐齐站起身来,抻着脖子看了过去,可是十几个呼吸过去,寿阳城墙纹丝不动,而此时,程文季则背着双手迈着方步走了回来。
“呃……”何广疑惑道:“将军呐,您这……作法,作完了?”
“完了啊。”程文季道。
“那这城墙……城墙也没……”
“你急什么。”程文季晃着脑袋道:“我这法旨刚发出去,那雷部正神收着不要时间?赶过来不需要时间?真是……没见过世面。”
“那……那得多长时间呐?”何广问道:“等咱把寿阳城打下来,雷部正神才把城墙给劈了那还有啥用?”
“放心!我跟雷部正神好了,今日必到,你们就赶紧商量商量凑钱吧,把本将军的四个菜一坛酒准备好,我今晚就要吃!”程文季信心十足地笑道,罢迈着方步独自巡营去了。
“这……”亲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话得这么满啊?有谱没谱啊到底?”
“我看够呛……”何广撇嘴道:“我看呐,咱们不如琢磨琢磨让将军给咱准备啥菜,保不齐是将军找个由头给咱开开荤。”
“我看未必啊……我可从来没见过将军这么认真地开过玩笑。”
“我觉得老何的对……”
众亲兵一头雾水,七嘴八舌众纷纭,谁也叫不准程文季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寿阳城内,王琳则是抓紧时间组织人手修缮装备,“受潮的弓弩马上组织人手晾晒,滚木雷石都搬上城墙,另外传令四方城墙守将——必须严格检查城墙情况,一有破损立即修缮,不得有误!”
扬州刺史王贵显此时看起来格外高兴,他跟其他人想的不一样,城外忽然退水,王琳担心的是陈军另有诡计,王贵显却觉得没准儿就是因为陈军的土坝坚持不住了,这才被迫主动放水,王贵显就是这样,无论什么时候,都把事情往好了想。
咚咚咚,王贵显抬脚用力跺了跺脚下的城墙,发出沉闷的声响,这种厚实的反馈让王贵显安心无比,连续浸水十岿然不动,如此固若金汤的城防陈军岂能攻破?想到此处王贵显咧嘴一笑,迈着方步带着亲兵回城楼里吃午饭。王贵显不知道的是,他跺脚之处正是刚刚陈军中兵参军程文季作法的那段城墙。
日中而仄,阳光开始变得越来越毒,火辣的阳光照射在寿阳城头,晒得守城士兵热汗直流,寿阳城的城墙经过一上午的暴晒已经退尽了水渍,包裹在外的青灰色石砖依旧显得坚固非常,一条条纵横的砖缝横平竖直,如同在嘲讽陈军的无能。
万里无云,秋阳似火,城墙上的青石砖被晒得烫脚,多少消除了城头守军的几分困倦。
“将军呐,您的那个什么雷部正神咋还不来啊?”程文季的亲兵何广扯开胸甲扇着热汗道:“要不然您再作个法,把风部正神请来给咱吹吹风凉快凉快也行啊,这也太热了!”
“急什么。”程文季也不知哪儿来的自信,依然四平八稳地看着城墙微笑,“今日保证让你们见识见识本将军的手段!”
何广闻言咧嘴一笑,手里的蒲扇扇得更狠了几分。
宾阳门城楼之上,尉破胡在不大的阁楼之中来回踱步,虽他今日料定陈军今日不会攻城,但是王贵显主张的陈军泄水只是因为土坝坚持不住的看法,尉破胡也不赞同,疑虑在心中笼罩,总是让人心绪不宁,“要不……再喊话问问陈军?”尉破胡瞬间被自己如此真的想法逗笑,“如果这都能问出来,那吴明彻也太实在了些。”
年轻的守军顾宇吃饱喝足,精神抖擞地在城墙上站岗,此时的他甚至有些跃跃欲试,想跟城外的陈军过过招,没见过血的新兵就是这样,对战争总是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顾宇幻想着自己在战场上的英姿之时,不知何时开始,他的耳边响起了若有若无的错动声。
“顾,你磨牙呢?”顾宇身边的守军张齐皱眉问道。
“不是我啊,我还以为你磨牙呢。”顾宇低声道,着扭头往身边看了看,这才发现,他所在的这段儿城墙上的守军全都在交头接耳,似乎都是在寻找这磨牙声的源头。
“这这这不是磨牙声是啥声啊?”顾宇又惊慌了起来,对未知的恐惧立即控制了顾宇的身体,他双腿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脑袋胀得厉害,不知何处传来的磨牙声越来越响,似乎有一只发疯的老鼠要从顾宇的太阳穴钻出来一般。
“肃静!不要慌,原地坐下!”东门校尉尉破胡大喝道,城头守军闻言赶紧盘腿坐下,这一坐下去,立即有人找到了这磨牙声的源头,“校尉大人!是……是城墙!是城墙在响!”
尉破胡闻言立即俯下身子,将右耳紧贴在城墙的青砖地面之上,一阵仿佛由大地深处传来的低沉轰鸣声伴随着轻微的颤抖瞬间顺着耳朵传入了尉破胡的脑子里,饶是尉破胡着实见过大风大浪,也被吓得脸色瞬间一变。
顾宇学着尉破胡的样子把耳朵贴在地上,直接被轰鸣声吓得面无血色,“这……这是阎王磨牙?阎王爷饿了……要吃人啦!”
尉破胡闻言两步来到顾宇身边,二话不上去就是一脚,把顾宇踢得差点儿背过气去,“闭嘴!休得扰乱军心!”
“校尉大人,这到底是什么声音啊?”守军张齐仗着胆子问道。
还不等尉破胡回答,他们脚下的城墙就给出了答案。
咔——一声清脆的响声炸裂在城头守军的心头,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道细密的裂缝凭空横截在尉破胡脚下,还不等众人看清,咔咔——裂缝瞬间扩大,从城墙边的垛口登时向内延伸了一丈!
“不好!”尉破胡意识到不妙之时已经晚了,他此时正双脚横跨裂缝,还没等他做出反应,脚下的裂缝就发出了巨大的轰鸣!
轰——轰鸣声响起,寿阳城东宾阳门瞬间被一阵烟尘笼罩,巨大的响声吸引了城内城外大量的目光,在数千双眼睛疑惑而急切的注视下,烟尘散尽,一个巨大的缺口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塌了!城墙塌啦——!”陈军与齐军同时喊出了这句话,不同的是,陈军的呐喊中满是兴奋与激动,齐军的呼喊声则充斥着惊恐与慌张。
“大人!校尉大人!”
“尉将军……”
还不等烟尘散尽,宾阳门的守军就跳下缺口寻找尉破胡的身影。
“没事,我在这!”尉破胡仗着身手撩,虽然掉下了缺口却并未受伤,“赶紧抢救受赡兄弟!把城门洞里的沙袋搬出来堵住缺口,防备陈军攻城!”
“堵住缺口!快——抢救伤员,防备陈军抢城!”王琳发髻散乱,灰头土脸,他与尉破胡同样不走运,塌方的位置就在他脚下,虽然并未受伤,但也狼狈不堪。
塌方的城墙不止宾阳门一处,除了寿阳城北侧之外,东南西三面的城墙均有不同程度的塌陷破损,其中就包括程文季作法的那一处。
亲兵何广等人眼看着城墙上足足两丈有余的缺口,一个个面面相觑,可还不等他们宣扬程文季法力无边,周围的陈军已经跃跃欲试地想要请命出战了。
“将军!城墙塌了,眼下正是攻城的好时机啊!”
“是啊将军,让我们护纛营先上吧!保证一个冲锋就拿下缺口!”
各营的校尉百夫长把程文季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一个个眼中都闪着精光,恨不得一步就迈进寿阳。
“你看看你看看……”程文季则一反常态地气定神闲,背着手眯着眼摇头晃脑慢条斯理地笑道:“不就是城墙塌了么?这算什么好时机?一个个都如此沉不住气,本将军平日里是怎么教导尔等的?临大事当有静气,静气!懂不懂?”
“呃……”众人闻言尴尬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全军上下不是就数您程将军一提打仗就沉不住气么?哪次打仗不是嗷嗷叫地往前冲?今怎么讲上静气了?
“攻城的好机会有的是,各自回营去吧,养精蓄锐,放心……那么大的寿阳城还能跑了不成?战功必定少不了你们的!”程文季拍着胸脯担保道。
“这……”众人见程文季如此,自然只得挨个施礼回营,即便如此,仍有人私下嘀咕——城墙塌了都不算好时机?那啥才算好时机?
有此疑问的可不只是陈军将士,寿阳城的王琳也如此疑惑着。
“东、北、西三面也没有陈军攻城么?”王琳疾声问道。
“没有啊将军。”扬州刺史王贵显赶忙答道:“其他三面与咱们所在的南城墙一样,陈军一点儿攻城的意思都没有,全在他妈在那儿看乐子!”
“……吴明彻卖什么关子?”王琳眉头紧皱自语道。
此时王贵显突然灵机一动,问道:“会不会是咱们城墙塌得突然,陈军根本没有准备?吴明彻也没反应过来,所以还没来得及传令?”
“不会,吴明彻要是这般迟钝,早就战死沙场了。”王琳道:“虽然眼下还不知道是什么,但陈军一定会有后招,传令全军——全力修复城墙!”
还不等王贵显去传令,只见一个守军跌跌撞撞跑到跟前,慌乱道:“将军!尉破胡尉校尉让的来传讯——东门外陈军大营内打出了二十多面蓝色号旗,不知何意,但是……但是仍旧没有陈军趁势攻击城墙缺口!”
王琳闻言,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脚跟顺着脊梁骨直冲灵盖,吴明彻究竟要做什么,王琳眼下完全看不透,从昨晚水退开始,陈军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手段让他有了一种无力回的绝望,就好像被人蒙住双眼推着走,不知道下一脚踩到的是地面还是深渊。
就在此时,长史陆纳匆匆赶到,又带来一条坏消息——护城河里再次涨水!
喜欢铃中记:太建北伐请大家收藏:(m.183xs.com)铃中记:太建北伐183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