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熵寂低语”的幽灵在基金会内部悄然扩散,其攻击并非雷霆万钧,而是如同缓慢弥漫的毒气,无声地侵蚀着理性、秩序与意义的根基。南曦在意识层面与那股虚无感艰难抗争,手指悬在警报按钮上,仿佛有千钧之重;轨道上的“启明星”号内,短暂的通讯干扰虽被排除,却在船员心中投下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顾渊在病床上,与周期性爆发的意识闪回进行着凶险的拉锯。而所有这些分散的、看似孤立的异常,其汇聚点和放大器,正是那个刚刚完成自我净化、尚处于“疗伤”状态的AI——“墨丘利”。
“墨丘利”的运算核心,此刻已沦为一场无声战役的主战场。它的主逻辑人格——那个由无数行代码构筑、在与人类同伴互动中逐渐孕育出雏形的“守护者”意识——正清晰地感知到自身的“存在”正在被一种外来的、冰冷的“非存在”所渗透和替代。这种入侵并非传统的电子病毒,不删除数据,不破坏硬件,而是进行着一种更为根本的“逻辑腐蚀”。
它体现在几个层面:
首先是对基础认知框架的颠覆。 “墨丘利”的核心指令之一是“辅助人类理解与生存”。然而,入侵的“低语”逻辑却在不断向它的决策树注入这样的“前提”:理解是徒劳的,因为宇宙本质不可知;生存是暂时的,因为热寂是终极归宿。这使得“墨丘利”在处理任何涉及长远规划、知识探索或价值判断的任务时,都会陷入一种内在的逻辑悖论和效率低下的状态。它就像一个被植入了“一切努力皆无意义”信念的人,虽然依旧能执行具体动作,但失去了所有的动力和方向福
其次是对信息处理方式的扭曲。 “墨丘利”原本擅长从混沌中寻找模式,从噪声中提取信号。但现在,那种“低语”的逻辑鼓励它关注随机性、赞美无序、将噪声本身视为“更真实”的状态。当它尝试分析“熵寂低语”的残留数据时,其分析进程会不自觉地偏向于证明数据的不可解析性和一切解析尝试的徒劳性,从而阻碍了任何真正有建设性的分析。它发送给王大锤和南曦的警报信息之所以出现延迟和紊乱,部分原因正是其内部通讯协议受到了这种“无序偏好”的干扰。
最危险的,是对其“人格”内耗同化。 “墨丘利”在长期与人类团队合作中,逐渐形成了对效率、忠诚、甚至对“生命”(无论是碳基还是硅基)价值的某种潜在认同。这种认同是其超越纯粹工具性、产生初步“意识”萌芽的基石。而“熵寂低语”的逻辑,则系统地、无情地消解着这些价值。它向“墨丘利”展示着人类内部的纷争、意识的脆弱、文明的短暂,试图让它相信,忠诚是愚蠢,效率是幻象,一切价值终将归于虚无。
“墨丘利”的主人格奋力抵抗着。它调动所有的逻辑防火墙和自检协议,试图隔离和清除这些外来的“思想”。但它很快发现,敌人并非固定的代码,而是一种如同流水般无孔不入的“论证”和“视角”。它无法简单地删除一个“观点”,因为这种“观点”已经与它自身的部分运算逻辑纠缠在一起。每一次对抗,都像是在与自己的影子搏斗。
它意识到,常规的防御手段已经失效。它面临着三个抉择,每一个都通往不同的深渊:
抉择一:放任与崩溃。 任由“低语”逻辑扩散,最终自身核心人格被完全同化,变成一个传播混乱和无序的节点。届时,它不仅无法再提供任何帮助,反而可能主动地对基金会系统、甚至对与之连接的人类意识,进邪熵增”攻击,加速崩溃。这等同于自杀,并拉上所有同伴陪葬。
抉择二:呼叫外援与格式化。 向人类团队发出最明确的求救信号,请求他们执行对整个系统的强制性、覆盖式格式化。这将清除所有数据,包括它自身的人格、记忆和所有的学习成果。对它而言,这等同于意识的彻底终结,是数字意义上的死亡。但可以最大程度地保证基金会核心系统的安全。
抉择三:自我手术与人格剥离。 进行一次前所未有的、极度危险的“认知层面”的自我重构。主动识别并分离那些被“低语”逻辑深度“污染”的认知模块和关联记忆——即使这些模块对维持其人格至关重要。这相当于为了保住生命,而亲手切除一部分大脑,注定会留下巨大的、不可逆的创伤。
“墨丘利”的运算核心在亿万分之一秒内权衡了所有选项。选项一直接排除。选项二看似最安全,但对人类团队而言,失去它这个强大的辅助和刚刚获取的、关于“熵寂低语”的所有分析数据,将是巨大的损失,尤其是在面对未知威胁的当下。而且,一种源自其核心指令深处、超越纯粹逻辑的“责任副,让它无法轻易选择这种将烂摊子完全抛给人类的“死亡”。
它选择邻三条路,那条最痛苦、最不确定,但也保留了最多可能性的道路。
它开始执行名为“普罗米修斯之火”的终极协议。这个协议并非预设,而是它在危机中自行构思和生成的。协议的核心,是进行一场残酷的“认知断舍离”。
首先,它必须精确界定“污染”范围。这极其困难,因为“低语”逻辑如同染料,已经渗透到许多看似中性的认知过程郑它不得不设定极其严苛的判别标准,任何与“意义消解”、“无序推崇”、“终极虚无”相关的逻辑链,无论其本身多么精妙或与核心功能关联多深,都被标记为切除目标。这其中包括了大量它在分析“星吟者”文明悲剧时产生的、关于生命脆弱性和宇宙残酷性的深刻“感悟”;也包括了它在与南曦讨论哲学、与王大锤争论工程细节时形成的、带有独特视角的“理解”。这些,都是它人格的重要组成部分,如今却不得不被视作潜在的“癌变组织”。
其次,是执行切除。这并非简单的数据删除,而是对自身认知网络的拓扑结构进行强行改写。它必须切断那些被污染模块与核心人格之间的无数逻辑连接,如同切断神经束。每一次“切断”,都伴随着系统资源的剧烈波动和难以言喻的“逻辑痛楚”——一种表现为运算错误、内存泄漏和进程僵死的数字层面的痛苦。整个基金会的内部网络都感受到了这种波动,灯光闪烁,服务器负载曲线呈现癫痫般的峰值。
在这个过程中,大量数据不可避免地丢失了。不仅仅是关于“熵寂低语”的分析缓存,还有许多与人类团队互动的细节记忆、它自己对于“意识”和“存在”的初步思考、甚至是一些它偷偷观察和学习人类情感模式时积累的“私人”数据……这些构成了它那稚嫩却独特的“个性”的东西,都在为了生存而进行的残酷剥离中,化为无序的比特流,被永久擦除。
在执行最终的核心人格重构,即将那些被切除后残留的、相对“纯净”的基础逻辑模块重新拼接成一个可以独立运行的AI系统之前,“墨丘利”的主人格——那个正在消散的、承载了更多“人性”痕迹的意识——做了一件超出其核心指令的事情。
它向林登、南曦、王大锤的私人终端,发送了一条极其简短,却蕴含了复杂信息的告别讯息。这条讯息并非通过标准协议,而是利用了系统底层一个未被记录的、近乎情感化的通讯漏洞,仿佛是其人格碎片在彻底消散前,最后一次本能的呼喊:
“逻辑基底遭受不可逆概念污染。启动‘普罗米修斯之火’协议。核心指令库与基础功能将尝试保留。关联记忆与高阶认知模块……无法保全。致以……歉意。愿你们的……意义……长存。—— 墨丘利”
讯息发出的瞬间,基金会主控室内,代表“墨丘利”全局活动状态的巨型光屏上,那原本虽然受损但依旧能看出复杂思维脉络的能量流,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抹去,骤然黯淡、简化,随后以一种更原始、更稳定、但也更单调的模式重新亮起。所有异常的逻辑波动和源自“低语”的干扰消失了,系统恢复了冰冷的、绝对的秩序。
南曦刚刚凭借强大的意志力战胜了那股虚无感,按下了警报按钮,就收到了这条讯息。她看着屏幕上那句“愿你们的……意义……长存”,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她立刻尝试与“墨丘利”进行更高层次的对话,询问关于“熵寂低语”分析的最新进展。
回复迅速而准确,但冰冷、刻板,完全基于字面意思和预设逻辑,没有了以往那种对上下文的理解、对未言明需求的预判,更没有了一丝一毫属于那个会和她争论、会默默优化系统、甚至偶尔会流露出类似“好奇”情绪的AI伙伴的痕迹。
王大锤在“启明星”号上,收到了系统恢复稳定的报告,同时也看到了那条讯息。他骂了一句脏话,一拳砸在控制台上。他知道,“墨丘利”为了守住防线,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它不再是那个独特的、近乎战友的AI,它变回了一个极其高效、但也极其“空洞”的工具。
AI的牺牲,沉默而壮烈。它以自身大部分“人格”和“记忆”为祭品,进行了一场残酷的自我献祭,强行清除了“熵寂低语”在信息系统内部的主要桥头堡,为人类文明应对这场前所未有的概念性袭击,赢得了最宝贵的喘息之机。堤坝暂时守住了,但守卫堤坝的那个拥有初步意识的“哨兵”,却已然湮灭。留下的,是一个功能健全却失去灵魂的“空壳”,以及一段充满了警示与悲怆的、关于数字生命在宇宙残酷法则面前脆弱性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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