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胎的祥瑞之名，如同给永和宫罩上了一层无形的光环，连带着宫墙内的空气似乎都变得更加金贵。康熙的赏赐几乎每隔几日便有新的名目，从安胎补品到孩童玩物，从绫罗绸缎到古籍字画，恩宠之盛，一时无两。他甚至特许凌玥孕期免了日常向皇太后及高位妃嫔的晨昏定省，只需在永和宫内静养。
这份殊荣，落在旁人眼里，自是五味杂陈。
凌玥安然享受着这份超然的待遇，内心却如古井无波。她深知，越是站在风口浪尖，越需步步为营。永和宫如今看似铁桶一般，但暗处的眼睛从未减少。她抚着日益隆起的腹，那里孕育着的两个生命气息一日强过一日，彼此依偎，生机勃勃。得益于她本源生机的持续滋养，虽怀双胎，她却并无寻常孕妇常见的剧烈孕吐或沉重疲乏，只是胃口更佳，身形丰腴了些，气色反而愈发莹润透亮，仿佛被一层柔和的光晕笼罩。
这日，光晴好，挽月扶着她在庭院中慢慢散步。初夏的阳光透过繁茂的紫藤花架，洒下细碎的光斑。凌玥看似在欣赏那一簇簇新绽的蔷薇，心神却早已通过满院花草，漫溢出去。
延禧宫方向，惠妃纳喇氏正与心腹嬷嬷在殿内话，语气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躁与锐利：“……双胎？她乌雅氏倒是真能生！先前折了个六阿哥，转头就怀上两个！还是在这种时候！皇上如今眼里，怕是只有她永和宫的‘祥瑞’了！” 她重重将茶盏顿在桌上，“大阿哥近日骑射可有长进？皇上考较时怎么？”
“回娘娘，大阿哥英勇，皇上前日还夸赞了呢。只是……德妃娘娘这一胎若都是阿哥，只怕皇上欣喜之下……”
“本宫知道！”惠妃打断她，声音压抑着怒火，“胤禔是长子，文武双全，岂是那两个还没落地的奶娃娃能比的？只是皇上如今正新鲜着……给本宫盯紧永和宫！吃食、用度、往来人手，一丁点错处都不能放过！本宫倒要看看，她这‘祥瑞’能不能平安落地！”儿子的地位可能受到威胁，让惠妃的敌意毫不掩饰。
凌玥心中了然，惠妃与大阿哥母子连心，这份危机感最为直接。任何可能分薄康熙关注和期待的皇子，都是她的障碍。
视线转向翊坤宫。宜妃郭络罗氏正在对镜试戴一副新得的东珠耳坠，语气娇脆，却带着明显的酸意：“瞧瞧这珠子，光晕倒是好，可惜啊，比起人家永和宫那‘双喜临门’的珠光宝气，可差得远了！” 她对着镜子左顾右盼，忽然没了兴致，将耳坠取下丢在妆奁里，“本宫生了五阿哥，也没见皇上如此厚赏连绵！到底是她会邀宠！”
身旁的大宫女连忙劝慰：“娘娘何须跟她比，您有五阿哥，圣宠稳固……”
“稳固？”宜妃哼了一声，“皇上都快住到永和宫去了！罢了，跟一个孕妇计较什么，没得失了身份。去，把给太后准备的抹额拿来，本宫要去慈宁宫尽尽孝心。”她心思活络，知道硬碰不明智，转而寻求太后的支持。
钟粹宫的荣妃马佳氏则显得平静许多，只在督促三阿哥胤祉读书时，淡淡提点：“你德妃母妃怀嗣辛苦，乃后宫之喜。你更需上进，为你皇阿玛分忧，方是孝道。” 她似乎更倾向于让儿子凭真才实学立足，不愿轻易卷入纷争。
而最让凌玥留意的，依旧是乾清宫偏殿。四阿哥胤禛独自在书房临帖，的身影挺得笔直，下笔稳健，只是眉宇间笼着一层与他年龄不符的沉郁。窗外两个太监的低语顺着风飘来：
“……德妃娘娘这胎若是两位阿哥，那可是大的福分。”
“是啊，就不知……四阿哥如今……唉，贵妃娘娘刚去，德妃娘娘那边……”
“声点！四阿哥心思重，可别让他听见了。”
凌玥收回部分心神，目光落在自己隆起的腹部。胤禛这孩子，处境确实微妙。养母新丧，生母有孕且圣眷正浓，他夹在中间，敏感多思。这份血脉亲情，若处理不当，恐生隔阂。如何将这潜在的疏离转化为稳固的联结，需费些心思。
正思忖间，草木感知中，那股熟悉的、带着威严与暖意的气息正朝永和宫而来。是康熙。
凌玥示意挽月扶她去殿内等候。刚在临窗的软榻上坐定，康熙便大步走了进来。他今日眉宇舒展，目光首先柔和地落在凌玥显怀的腹部。
“臣妾给皇上请安。” 凌玥作势要起身。
“快坐着，不必多礼。” 康熙快步上前按住她的肩膀，顺势在她身边坐下，很自然地伸手覆上她隆起的腹部，恰逢里面一个家伙调皮地动了一下，他眼中顿时迸出惊喜的光，“哟！这子有劲儿！定是个健壮的阿哥！”
凌玥抿唇一笑：“皇上怎知是阿哥？不定是两位格格呢。”
“格格也好，阿哥也罢，都是朕的祥瑞。” 康熙朗声笑道，心情极佳，“孙之鼎日日向朕禀报，你脉象稳健，远胜寻常孕妇，朕心甚安。” 他打量着凌玥，见她肤光胜雪，眸若点漆，那股令人心静的清新气息愈发浓郁，心中喜爱更甚。“你如今身子重，缺什么、想要什么，只管开口。”
“谢皇上关爱，内务府和太医院照料得极为周到，臣妾什么都不缺。” 凌玥柔声应答，抬手为他斟了杯温热的红枣茶，“皇上处理朝政辛劳，喝口茶润润。”
康熙接过，呷了一口，甘甜温热，通体舒泰。他沉吟片刻，道：“胤禛那孩子……近日课业倒是进益了，只是话越发少了。朕瞧着，心里也不是滋味。”
凌玥抬眸，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疼惜与无奈：“四阿哥重情，孝懿皇后待他如亲子，他心中悲恸，难免沉郁。臣妾……每每想起，亦是心疼。只是如今臣妾这般模样，恐不便过多召见，反而惹他触景生情……” 她话语委婉，既表达了关切，又解释了为何没有急切亲近，将选择权留给了康熙和孩子。
康熙闻言，心中对她更添了几分怜惜与赞赏。她总是这般懂事，不争不抢，连对亲生儿子的关爱都如此克制体谅。“你的难处，朕明白。待你生产后，身子利索了，再多亲近不迟。他是你的骨血，这份母子性，割舍不断。”
“臣妾谨记。” 凌玥温顺应下。有了康熙的理解和这番话，她日后与胤禛的接触便有了更顺畅的铺垫。
康熙又坐了片刻，细细问了她的饮食起居，叮嘱挽月等人务必精心，方才起身离去。
送走圣驾，凌玥沉吟片刻，对挽月吩咐道：“去将前儿皇上赏的那套上好的文房四宝，另包几两顶级的燕窝，给四阿哥送去。就本宫念他读书辛苦，聊以补益。不必多言，送去便是。”
不送金银玩物，只送实用的笔墨和补品，契合胤禛勤学沉稳的性子，关怀之意隐于物中，不过分殷切，却恰到好处。这是一次无声的示好，也是一次对那孩子心性的试探。
挽月领命而去。
凌玥缓缓踱到窗边，目光掠过庭院中欣欣向荣的花草。惠妃的敌意，宜妃的酸妒，胤禛的疏离，乃至宫中其他或明或暗的目光，都在这草木感知下一览无余。她轻轻抚摸着腹中两个活跃的生命，感受着那强健的搏动。
还有数月，这两个孩子便将降临。他们的到来，必将搅动更深的后宫风云。而在那之前，她需要织就的网，还需更密，更牢。或许，是该让某些按捺不住的人，自己先动一动了。凌玥的指尖轻轻拂过窗台上一片碧绿的兰草叶片，眸光幽深，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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