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浊的空气如同沉重的裹尸布，死死缠绕着林锋刚刚艰难睁开的双眼。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是在吞咽滚烫的刀片，浓烈的血腥、焦糊、腐臭混合成的死亡气息，沉甸甸地压迫着胸腔。右肋下塌陷处的剧痛如同永不熄灭的地狱之火，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撕裂般的闷痛和灼烧福左臂烙铁伤口的焦灼刺痛与皮下深处那诡异的、亿万只蚂蚁爬行般的麻痒感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几欲疯狂的折磨。
而比身体痛苦更尖锐的，是那道穿透帐篷内浑浊光线与死亡气息、如同实质般钉在他脸上的目光！
李石头！
他就站在帐篷入口附近那片光影交错的边缘，背对着外面昏沉的光，整个人如同一尊沉默的、由冷硬岩石雕琢而成的塑像。他右臂吊着简陋的绷带，绷带边缘渗出深褐色的血渍。嘴里叼着那根没有点燃的旱烟杆，布满风霜、线条刚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如同在黑暗中蛰伏了太久、终于锁定猎物的鹰隼！锐利！冰冷！穿透一切！带着洞悉一切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如同实质刀锋般的巨大疑问！
四目相对的瞬间，林锋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瞬间淹没了所有的伤痛！
暴露了！他刚刚苏醒时的迷茫、痛苦、挣扎…甚至那瞬间凝聚的、属于“狼牙”的警惕本能…可能都被这双鹰隼般的眼睛捕捉到了！
林锋的瞳孔在剧痛和震惊中猛地收缩！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避开这可怕的目光，但残存的理智如同最后的堤坝，死死压下了这个致命的冲动！不能躲！躲就是心虚！躲就是承认！他必须扮演下去！扮演那个劫后余生、懵懂无知、只剩下恐惧和痛苦的“林二狗”！
他强行控制着眼球，让涣散的焦点重新变得迷茫而痛苦。喉咙里压抑不住的腥甜再次翻涌上来！剧烈的呛咳如同救命的信号，瞬间爆发！
“咳咳…咳咳咳…嗬…嗬…” 他猛地弓起身体，蜷缩在冰冷肮脏的草席上，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整个肺腑都咳出来！暗红色的血沫混合着粘稠的唾液，不受控制地从他干裂的嘴角喷溅而出，在昏暗的油灯光下划出刺目的轨迹，溅落在身下散发着霉味的粗麻布上。每一次剧烈的咳嗽都牵动着右肋下的塌陷，带来更加钻心的剧痛，让他灰败的脸因痛苦而扭曲变形，额角的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的乱发。这痛苦是真实的，无需伪装，此刻却成了他最好的掩护。
咳嗽声打破了帐篷角落的死寂，也惊动了蜷缩在泥地上的赵栓。他瘦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受惊的兔子般抬起头，沾满泥污和泪痕的脸上写满了茫然和尚未褪去的巨大恐惧。他先是茫然地看向咳得几乎背过气去的林锋，随即，顺着林锋痛苦蜷缩的方向，他看到了那个如同山岳般沉默矗立在光影中的身影——李石头！
赵栓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被无形的绳索捆住！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他！他猛地低下头，几乎要把脑袋重新塞回膝盖里，瘦弱的肩膀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石头哥…他过来了！他一定是来问那晚的事！问二狗哥…问那个…“幽灵”！
沉重的脚步声，在粘稠的死亡背景音中响起。不疾不徐，却每一步都踏在心跳的鼓点上。李石头魁梧的身影，如同移动的阴影，穿透帐篷内浑浊的光线和弥漫的恶臭，一步步朝着角落的草席走来。他右臂的绷带随着步伐微微晃动，叼着的旱烟杆纹丝不动，只有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如同锁定目标的探针，始终死死钉在林锋因剧烈咳嗽而颤抖的脊背上。
他走到草席旁，停下。巨大的阴影完全笼罩了蜷缩咳血的林锋和旁边抖如筛糠的赵栓。他没有话，只是沉默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
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岳般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林锋的背上，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只能将身体蜷缩得更紧，用更加剧烈的咳嗽来掩盖内心的惊涛骇浪和飞速运转的思绪。怎么办？如何应对？李石头会问什么？他知道了多少？
不知过了多久，那令人窒息的剧烈咳嗽终于稍稍平复，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和喉咙里压抑不住的、带着血沫的“嗬嗬”声。
就在这喘息声稍稍平息的间隙，一个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岩石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林锋头顶响起。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进林锋的耳朵里，也砸进旁边赵栓剧烈颤抖的身体里。
“醒了？”
简单的两个字，没有任何温度，却如同冰冷的铁钩，瞬间钩住了林锋的心脏！
林锋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动作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让他的表情更加痛苦扭曲。他沾满血污和冷汗的脸上，努力挤出一种劫后余生、虚弱到极致的茫然和恐惧，眼神涣散地看向李石头那张线条冷硬、毫无表情的脸。
“石…石头哥…”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轮摩擦，带着剧烈的喘息和无法抑制的颤抖，“我…我这是…在哪…”
没有回答。
李石头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探伤仪，缓慢而冰冷地扫过林锋惨烈的伤口——右肋下深紫色的塌陷，左臂焦黑狰狞的烙伤，嘴角尚未干涸的血迹…他的目光在林锋左臂的烙铁伤口上停留了片刻，那浑浊纱布边缘透出的、一丝若有若无的诡异麻痒感似乎让他眉头极其细微地蹙了一下。
随即，他的目光重新抬起，再次死死锁定了林锋的眼睛！这一次，目光中的审视和疑问如同出鞘的利刃，再无丝毫掩饰！
“那晚…” 李石头的声音更加低沉，如同酝酿着风暴的低气压，“在洼地…”
来了！核心问题！
林锋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而上！他强迫自己保持着那副虚弱茫然的表情，但瞳孔深处无法控制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紧张！
“…你是怎么知道炮在哪儿？” 李石头的问题单刀直入，如同冰冷的子弹，瞬间击穿了林锋刚刚构筑起的脆弱伪装！他的声音陡然加重，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如同实质般的巨大压迫感，“还指得…那么准？！”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寂静的空气中！
“炮？…洼地？…” 林锋脸上那副茫然痛苦的表情瞬间变得更加“困惑”，他艰难地喘息着，眼神涣散地左右转动，仿佛在混乱的记忆碎片中拼命搜寻，“我…我不知道…当时…好黑…好痛…”
他剧烈地喘息了几下，仿佛回忆本身就带来了巨大的痛苦，嘴角又有新的血丝溢出。“…好像…听到…好多怪声…乱糟糟的…像打雷…又像…好多人在敲铁皮…” 他断断续续地着，声音微弱而飘忽，努力模仿着一个濒死之际、意识模糊的新兵对混乱战场的破碎感知，“…脑子里…嗡嗡响…全是血的味道…喘不上气…”
他痛苦地皱紧眉头，身体因为“回忆”的“痛苦”而再次微微痉挛。“…石头哥…是你…是你背着我跑…我…我就感觉…旋地转…骨头…都断了…” 他努力地将“功劳”和“感知”全部推到李石头身上，同时暗示自己当时的状态已经濒临崩溃，意识模糊。
“…后面…炸了？” 林锋猛地抬起那双布满血丝、依旧残留着巨大痛苦的眼睛，看向李石头，眼神里充满了真实的虚弱和一种近乎孩童般的、劫后余生的茫然与后怕，“…是…是石头哥你…炸的吧？…鬼子…都炸飞了？…我…我就记得…好大的火…好响…”
他将自己完全塑造成了一个在极度痛苦和恐惧中意识模糊、濒临崩溃、只凭本能胡乱挣扎的幸存者。所有的“异常”，都归结于濒死的混乱和…运气。
完这些，林锋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重重地向后靠在冰冷的草席上，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嘴角的血沫不断涌出。他闭上了眼睛，似乎连维持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身体因伤痛而微微颤抖。
帐篷角落的空气，在李石头那锐利如刀的审视目光下，再次凝固。只有林锋那压抑的喘息和赵栓无法控制的、牙齿打颤的细微声音，在浓重的死亡气息中，艰难地、微弱地挣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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