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污浊、充满血腥和化学药剂残留气味的污水，瞬间淹到了水生的大腿。刺骨的寒意混合着伤口被浸泡的剧痛，让他打了个激灵，几乎栽倒。他死死咬住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将昏迷的林锋往上托了托，让林锋的头尽可能露出水面。连长惨白的脸在排水沟昏暗的光线下毫无生气，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只有肋下伤口渗出的血丝在污水中晕开一丝丝不祥的淡红。
“连长…坚持住！我们出来了！” 水生对着林锋的耳朵嘶哑地喊，更像是给自己打气。他不敢去想身后那已经化为地狱烈焰的实验室，不敢去想“铁砧”最后那声决绝的咆哮。巨大的悲痛像毒蛇啃噬着心脏，但此刻，求生的本能和将连长带出去的执念压倒了一切！
身后，实验室方向传来山崩地裂般的巨响！更多的混凝土块砸落，彻底堵死了入口！整个地下据点都在发出垂死的哀鸣，剧烈的震动甚至沿着排水沟的污水传来！
水生不敢停留，借着洞口透入的、被风雨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微弱光，辨认着方向。排水沟被爆炸震得多处塌陷，碎石和扭曲的钢筋管道堵塞了去路。他架着林锋，在齐大腿深的污水中奋力跋涉，用肩膀顶，用脚踹，硬生生在瓦砾堆中开辟出一条生路！每一次发力都牵动着后背和肩头的枪伤，痛得他眼前发黑，但他硬是没让林锋再沾到污水。
终于，那象征着出口、灌满狂风暴雨的洞口越来越近！冰冷的雨水如同鞭子般抽打在脸上，反而带来一丝清醒！
然而，生的希望近在眼前，死亡的阴影却如影随形！
“在那里！排水口！别让他们跑了！”
“射击！射击！杀了他们！”
日语和伪警的嘶吼声，混合着狂风暴雨，从洞口外、据点废墟的上方和侧面疯狂传来！
留守据点外围的日军海军陆战队和伪警，虽然被刚才那惊动地的内部大爆炸和随之而来的大崩塌吓得魂飞魄散，混乱不堪，但当他们看到排水沟洞口有人影挣扎而出时，立刻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从惊愕中反应过来！十几条枪口瞬间喷吐出致命的火舌！
“哒哒哒哒——！”
“砰！砰！砰！”
子弹如同泼水般扫射过来！打在洞口附近的岩石和水泥上，碎石飞溅！啾啾的破空声擦着水生的头皮和身体掠过！
水生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地，他猛地将林锋的身体向排水沟内侧一个相对凹陷的石壁后一推！自己则借着推力反身乒在水沟边缘一块凸起的混凝土残骸后面！
噗噗噗！
几发子弹狠狠打在林锋刚才位置的污水里，溅起浑浊的水花！更多的子弹打在混凝土残骸上，火星四溅，震得水生手臂发麻！
“连长！” 水生嘶吼着，心脏狂跳。他迅速摸向腰间——驳壳枪的弹匣早已打空！仅剩的武器，是插在绑腿上的刺刀！
完了！水生心头一沉。没有火力压制，如何带着昏迷的连长冲过这片开阔的死亡地带？！
“水生！这边！快！” 就在水生绝望之际，一个熟悉而焦急的吼声，如同般穿透风雨和枪声，从侧面一片被狂风摧折得东倒西歪的红树林边缘传来！
是阿四！还有几名负责滩头牵制\/接应的武工队员（包括之前留在红树林隐蔽点的“守夜人”和一个轻伤员）！他们一直在焦急地等待接应信号！当看到据点内部发生惊爆炸和大崩塌，又听到激烈的枪声指向排水口，立刻不顾危险地冒险靠近接应！
此刻，阿四和几名队员正依托着红树林边缘几块巨大的礁石和倾倒的树干，用仅有的几支步枪（“守夜人”的汉阳造、阿四的老套筒、伤员的三八大盖）朝着据点上方和侧翼疯狂开火的日军和伪警猛烈还击！虽然火力微弱，但精准的射击（尤其是“守夜人”的冷枪）瞬间撂倒了两个冒头的伪警，成功吸引了部分火力，暂时压制了洞口正面的扫射！
“石头！带人顶住！水生出来了！掩护他们！” 阿四一边拉动老套筒的枪栓，一边朝着红树林深处嘶吼。
“鬼子！你爷爷在这儿呢！” 红树林深处，立刻传来“石头”那标志性的、带着血性的咆哮！紧接着，几支花机关（之前缴获）和几支步枪的声音在红树林不同位置骤然响起！子弹泼水般射向据点外围，压制着试图包抄过来的日军！这是“石头”率领的火力支援\/佯攻组！他们在完成牵制后，也冒险冲出红树林，加入了接应战团！
骤然而至的己方火力，如同在绝境中打开了一道缝隙！
水生精神大振！“阿四哥！掩护我！” 他嘶吼一声，不再犹豫！他猛地从掩体后窜出，平石壁后，再次用尽全身力气将林锋架起！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两人浇透！他弓着腰，将林锋的身体尽量护在自己身侧，朝着阿四等人所在的礁石掩体方向，发足狂奔！脚下是湿滑的泥泞和碎石，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水生！快跑！” 阿四眼睛都红了，老套筒打得枪管发烫，拼命压制着追射水生的子弹。
“守夜人”屏住呼吸，汉阳造的准星死死套住一个试图用机枪封锁水生路线的日军士兵，“砰！” 一枪爆头！
伤员也咬着牙，依托礁石，用三八大盖进行着精准的点射！
然而，日军的火力实在太猛！水生架着一个人，目标太大！刚冲出十几米，一串密集的机枪子弹就追着他们的脚步扫了过来！
“噗！”
水生只感觉架着林锋的右肩胛骨处猛地一麻，随即传来钻心的剧痛！一股温热的液体瞬间涌出，混合着冰冷的雨水！他一个踉跄，差点和林锋一起栽倒在泥水里！但他死死咬住牙，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硬是没松手！右臂瞬间失去了大部分力量，只能全靠左臂死死箍住林锋的腰，拖着他继续向前！
“水生！” 阿四和队员们看得心胆俱裂！火力更加疯狂地倾泻过去！
“手榴弹！” “石头”在红树林边缘怒吼！几枚冒着烟的手榴弹从不同方向奋力掷出，在据点外围的日军火力点附近炸开！轰隆的爆炸暂时压制了追射的枪声！
趁着这宝贵的间隙，水生拖着林锋，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进了阿四等人藏身的礁石掩体后面！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将他俩拖到相对安全的礁石凹陷处。
“水生！伤哪了？” 阿四看着水生肩膀上不断涌出的鲜血和惨白的脸色，急声问道。
“守夜人”则立刻检查林锋的情况，触手一片冰冷，呼吸微弱。“连长伤太重了！失血太多！必须立刻处理！”
水生剧烈地喘息着，雨水和汗水混合着血水流进眼睛，视线模糊。他顾不上自己的伤势，死死抓住阿四的手臂，声音嘶哑：“别管我！快！带连长走！鬼子…鬼子马上包过来了！” 他挣扎着看向礁石外。
风雨中，据点废墟方向，更多的日军士兵在军官的嘶吼下，正冒着红树林里“石头”他们泼来的弹雨，悍不畏死地冲下废墟，呈扇形向礁石滩包抄过来！伪警也跟在后面乱哄哄地开枪。他们的意图很明显——不惜代价，绝不能让摧毁了“凋零”计划的抵抗分子逃脱！
“走！立刻走！” 水生猛地推开阿四，挣扎着抓起地上伤员掉落的三八大盖，拉动枪栓，将枪口架在礁石边缘，对着冲锋的日军士兵扣动了扳机！“砰！” 一个冲在最前面的日军应声倒地！“我断后！阿四哥！带连长走水路！快！”
他的眼神充满了决绝，如同当初的李石头，如同牺牲的“铁砧”！他知道，自己肩胛骨中弹，右臂几乎废了，带着他，谁也走不了！只有留下阻击，才能为连长争取一线生机！
“放屁！一起走！” 阿四眼睛赤红，就要去拉水生。
“执行命令！” 水生猛地回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阿四，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带连长走！这是狼牙的命令！走啊——！”
最后一声咆哮，如同受伤孤狼的绝唱，穿透狂风暴雨！
阿四浑身一震，看着水生那决然赴死的眼神，看着礁石外越来越近的日军刺刀，再看看气息奄奄的林锋…巨大的痛苦撕扯着他！但他知道，水生是对的！
“兄弟…保重！” 阿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老泪混着雨水流下。他不再犹豫，和“守夜人”以及那名伤员一起，奋力抬起昏迷的林锋（用找到的一块破门板临时充当担架），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向礁石后方那片在狂风巨浪中疯狂摇摆的、系着几条舢板的浅水区！那里是最后的生路！
水生看着他们抬着林锋冲向船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丝解脱般的惨笑。他回过头，将所有的悲痛、愤怒和对连长的祝福，都化作冰冷的杀意，灌注到手中的三八大盖里！
“鬼子！来吧！爷爷送你们上路！” 他独臂据枪，依托礁石，对着冲锋的日军，打出了决绝的子弹！每一颗子弹，都带着战友的英魂，带着焚尽毒魔的烈焰，射向罪恶的侵略者！
风雨如晦，枪声如雷。在浙东这片饱受蹂躏的海岸线上，一场惨烈的阻击战，在台风的咆哮中，拉开了最后的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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