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
檀香袅袅，烛火通明。
身穿明黄色龙袍的明德帝，正坐于书案之后。他看上去不过五十余岁，鬓角虽已染霜，但那双眼睛，却依旧锐利如鹰，仿佛能洞穿人心。
他没有批阅奏折，只是静静地看着下方站着的那个白衣书生。
靳百川。
这个名字，这两在他的耳边，已经响起了无数次。
稷下学宫特使，儒剑仙。
一夜之间，废掉赤王十八铁卫。
桩桩件件，都透着一股不寻常。
“你就是靳百川？”明德帝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晚生靳百川，见过陛下。”靳百川微微躬身，行了一礼，不卑不亢。
“平身吧。”明德帝摆了摆手，目光依旧没有离开他，“朕听，你是稷下学宫李长生的关门弟子？”
“家师正是李长生。”靳百川答道。
“呵呵，李长生……”明德帝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怀念，有敬佩，也有一丝忌惮，“朕年轻时，曾有幸听过他讲学。那是一位，真正有大学问的人。只是，他已经有三十年，没有踏出过稷下学宫一步了。怎么今日，却舍得将他最得意的弟子，派到朕这启城来？”
这话问得，看似随意，实则暗藏机锋。
他是在问，你来做什么？稷下学宫，又想在这盘棋里，扮演什么角色？
靳百川笑了笑，摇着扇子，答得滴水不漏：“陛下谬赞了。晚生才疏学浅，当不得‘得意’二字。家师只是觉得晚生读了太多死书，不知世事，特命晚生入世游学，读一读这本名为‘下’的活书。”
“至于为何来启城……”他顿了顿，抬起头，直视着龙椅上的那位帝王，“因为家师，启城，是这本书最精彩，也最难懂的一页。若能读懂启，便能读懂半个下。”
好一个“读懂启”！
明德帝的眼睛微微眯起。这个年轻人，不简单。他没有直接回答自己的问题，而是用一种更宏大，更玄妙的方式，把问题又抛了回来。
他这是在告诉自己，我来，不是为了参与你们的皇权争斗，我只是一个“读书人”，一个“看客”。
可一个“看客”，会废掉赤王最精锐的十八铁卫吗？
明德帝心中冷笑，但他脸上，却不动声色。
“哦？那不知，你在这启城里，都读到了些什么？”明德帝继续问道。
“读到了很多。”靳百川的笑容，变得有些玩味，“晚生读到，赤王殿下勇武果决，礼贤下士，有太祖之风。”
这话一出，一旁侍立的李公公，眼皮都跳了一下。这是在夸赤王？难道，他真的投向了赤王？
明德帝的脸上，也看不出喜怒。
只听靳百川继续道：“晚生也读到，白王殿下仁德宽厚，雅量高致，有文帝之德。”
李公公的心，又提了起来。这……这是两边都不得罪？
“晚生还读到，”靳百川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御书房里那些奢华的装饰，“启城，很富庶。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最后这一句，如同平地起惊雷！
他竟然敢当着皇帝的面，出这种话！
李公公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冷汗。他几乎可以感觉到，御书房里的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
明德帝的眼神，终于冷了下来。
“放肆！”他沉声喝道，“你是在指责朕，治理无方吗？”
一股恐怖的帝王威压，如同实质般，朝着靳百川碾压而去。那是属于真龙子的威严，足以让任何心志不坚的人，当场跪地求饶。
然而，靳百川依旧站在那里，身形挺拔如松，脸上的笑容，甚至都没有变一下。
那股威压，在靠近他身前三尺时，便如同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晚生不敢。”靳百川摇了摇头，“晚生只是在，自己读到的东西。”
“一本书，有人读出了风花雪月，有人读出了金戈铁马，也有人读出了民生疾苦。书还是那本书，不同的，只是读书饶心。”
“陛下您是这本书的作者，您想让下人读到什么，他们便只能读到什么。”
“而晚生，只是一个恰好翻到了，您不想让人看到那一页的，一个普通的读者而已。”
他这番话，看似是在辩解，实则，是把更大的问题，抛给了明德帝。
是啊，朕是作者。
这下，这盛世，这乱象，都是朕亲手写下的篇章。
赤王白王之争，是朕默许的。朝堂上的勾心斗角，是朕用来平衡势力的手段。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也是朕为了维持这巨大帝国运转，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这个年轻人，他什么都看懂了。
他不仅看懂了，他还敢当着自己的面，把这一切，都血淋淋地，撕开给自己看！
明德帝看着眼前这个白衣书生，心中的震惊，已经无以复加。
他执掌北离数十年，见过无数的英雄豪杰，权臣名士。
有人在他面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有人在他面前，阿谀奉承，极尽谄媚。
也有人，像当年的琅琊王一样，忠心耿耿，却又功高盖主，让他寝食难安。
可他从未见过，像靳百川这样的人。
他狂，却又守着礼。
他傲，却又知进退。
他仿佛置身于这盘棋局之外，却又对棋盘上的每一颗棋子，都了如指掌。
他，到底想做什么？
明德帝沉默了许久，久到李公公都以为他要发怒，下令将这个不知高地厚的书生拖出去砍了。
然而，明德帝却忽然笑了。
“有意思，真有意思。”他站起身，从龙椅上走了下来。“李长生教出了一个好徒弟。比朕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要强多了。”
他走到靳百川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喜欢读书，朕也喜欢。不过，朕更喜欢下棋。”
他指了指书案旁的一副棋盘。
“敢不敢，陪朕手谈一局？”
这是试探，也是拉拢。
一盘棋，可以看出一个饶心性，一个饶格局。
他想看看，这个年轻饶棋路，到底有多野。
靳百川看了一眼那副由温玉和玄铁打造的棋盘，笑了。
“恭敬不如从命。”
他知道，真正的交锋，现在才刚刚开始。
他要在这十九路棋盘之上，和这位底下最强大的帝王，好好地，讲一讲“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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