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炉里的火焰，“噼啪”作响，将塞缪尔那张英俊而倦怠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他的问题，如同一支淬了毒的箭，精准地射向伊芙伪装下最薄弱的环节。
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少女，无论手艺多么精湛，都很难拥有如此深刻、如此复杂的创作内核。那份融入在作品中的、关于“挣扎”与“牺牲”的情感表达，绝不是一个简单的“才”就能解释的。
伊芙的心跳，漏了半拍。
她能感觉到，塞缪尔那看似慵懒的目光，此刻却像两柄锋利的手术刀，正试图将她的灵魂从这具伪装的皮囊下，活生生地剥离出来。
她知道，任何一丝的慌乱，任何一句多余的辩解，都会让她立刻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她必须给出一个……既能解释这一切，又不会暴露自己真实身份的、完美的答案。
伊...芙... 的大脑，在这一刻，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
她缓缓地抬起头，迎上了塞缪尔那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眸。她那双伪装成棕色的眼睛里，没有被揭穿的惊慌，也没有故作镇定的逞强。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恰到好处的、混合着悲伤与倔强的黯然。
“塞缪尔先生，”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的清晰，“您的没错。这枚胸针里的‘故事’，确实……不是一个普通的乡下女孩能想象出来的。”
她没有否认。
因为最高明的谎言，往往都包裹着一层真实的外衣。
塞缪尔的眉毛，再次挑了一下。他那慵懒的姿态，微微收敛了几分。他做了一个“请继续”的手势，显然，对她的回答，产生了一丝真正的兴趣。
“我的家乡，在王国西部的银月郡。”伊芙开始讲述一个她早已在心中排演了无数遍的、半真半假的故事，“那里……很美，曾经是。直到三年前，‘血牙’盗贼团袭击了我们的村庄。”
“血牙”盗贼团，是伊芙从那些历史书的边角料里，翻出来的一个真实存在的、臭名昭着的盗匪组织。他们以残忍嗜血着称，专门劫掠那些偏远的、守备薄弱的村镇。
“我的父亲，就是村里唯一的银匠。他为了保护我……被那些盗匪……杀害了。”伊芙的眼圈，适时地红了起来，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真实的、被勾起的前世今生的痛苦，“这枚胸针，就是他临死前，正在为我制作的生日礼物。他只完成了雏形……”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平复自己的情绪。
“后来，我被抓到亮贼团的据点。那里的生活……我不想再回忆。我只知道，为了活下去，我必须让他们觉得我有用。于是，我捡起了父亲的工具，将这枚未完成的胸针，制作了出来。”
她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看着塞缪尔。
“先生，一个每都挣扎在生死边缘、看着身边的人不断死去、用仇恨和恐惧来填饱肚子的女孩，她的作品里，带着‘挣扎’和‘牺牲’的味道，您觉得……很奇怪吗？”
一番话，掷地有声。
她将自己的“赋异禀”，完美地归因于了一段“残酷的经历”。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无懈可击。它既解释了她一个“乡下少女”为何会拥有与年龄不符的深刻创作，也解释了她为何会孤身一人、流落到“陋巷”这种地方来讨生活。
更重要的是，这个故事，触及了塞缪尔这种在黑暗中行走的人，最能理解、也最能共情的核心——生存。
塞缪尔脸上的那丝兴趣，变得更加浓厚了。
他没有立刻对伊芙的故事表示信或不信。他只是将那枚胸针，在指尖缓缓地转动着。
“一个……不错的故事。”他懒洋洋地评价道，听不出是褒是贬，“那么，‘艾琳’姐，你千方百计地来到我这里，只是为了……找一份糊口的工作吗？”
他再次抛出了一个陷阱。
如果伊芙顺着他的话“是”，那么，她在这位地下之王眼中的价值，也就仅限于一个“手艺不错的工匠”了。他或许会收留她，但绝不会重视她。
伊芙知道，她必须展现出更高的价值。
“糊口，是我的底线。”她不卑不亢地回答，“但我的目标，远不止于此。”
“哦？”塞缪尔靠回到软榻上，双手交叉枕在脑后，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来听听。”
“我要钱。”伊芙言简意赅地道。
“哈。”塞缪尔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轻笑了一声，“到我这里来的人，十个有九个，都是为了钱。这可算不上什么宏大的目标。”
“不，”伊芙摇了摇头，“我的，不是那种能买几杯麦酒、租一间破屋子的‘钱’。”
她的目光，变得锐利而充满野心。
“我的，是足以买下半条‘黄金大道’的钱。是足以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侯爵夫人们，为了我设计的一件玩意而争得头破血流的钱。是足以……让‘灰鸦’这个名字，不仅仅是‘陋巷’的代名词，更能成为整个王国……甚至整个大陆奢侈品风向标的……钱。”
这番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了平静的湖面。
塞缪尔那双一直慵懒倦怠的黑色眼眸中，第一次，迸发出了如同鹰隼般锐利的光芒！
他猛地从软榻上坐直了身体，不再有丝毫的懒散。一股强大而内敛的、属于上位者的恐怖气场，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他，终于认真起来了。
“丫头，你知道你在什么吗？”他的声音，依旧平缓，但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千钧的重量，“你这是在……向我描绘一个商业帝国。”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伊芙在那股强大的气场下，依旧站得笔直，没有丝毫的退缩，“一个……只要您愿意与我合作，就必然会实现的事实。”
“合作？”塞缪尔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如同猎人看到有趣猎物般的笑容，“我凭什么相信你？就凭你这个……来历不明的故事，和这枚不值钱的胸针？”
“不。”伊芙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甚至可以是“成竹在胸”的微笑，“凭这个。”
她从自己的布包里，取出了那个早已准备好的、系着丝带的羊皮纸卷。
正是她之前绘制的，那三套完整的、足以颠覆这个时代审美的珠宝设计图！
她没有立刻将其呈上，而是拿着它，缓缓地走到房间那个巨大的书架前。
“塞缪尔先生，您是一个聪明人。”她一边打量着书架上的藏书，一边看似随意地道，“您应该知道，对于一个工匠来，最有价值的，不是她的双手，而是她的……大脑。”
“我的手，只能制作出这样一枚胸针。”她晃了晃手中的羊皮纸卷，“但我的大脑里，装着的，是成百上千个，比这枚胸针要精彩十倍、百倍的设计。”
“您现在看到的，只是我为了‘面试’而准备的一份‘简历’。而我的真正价值，在于我能持续不断地，创造出更多、更好的‘简历’。”
她将手中的羊皮纸卷，轻轻地放在了书架上的一本格格不入的、讲述“如何经营酒馆”的商业入门书籍旁边。
“这是我展现出的、第一个价值——创造力。”
然后，她转过身，重新走回房间中央。
“而我的第二个价值……”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塞缪尔，一字一顿地道，“……是忠诚。”
“我是一个无根的浮萍，一个被仇恨驱动的亡命之徒。我一无所有，除了这门手艺，和这颗渴望复仇的大脑。我需要一个强大的、能为我提供庇护、并帮助我将‘才华’变为‘财富’的合作伙伴。”
“而您，‘灰鸦’的主人，是整个王都地下世界最有权势的人。您有渠道，有人脉，有武力。您是我的最佳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
“一旦我们合作，我将为您带来无尽的财富。而您，则是我复仇之路上，最坚实的后盾。我们的利益，将深度绑定，牢不可破。我没有任何理由，也没有任何资本，去背叛您。”
一番话，得条理清晰，逻辑严密。既展现了自己的无上价值，又剖析了自己“安全可控”的属性。
塞缪尔彻底沉默了。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死死地盯着伊芙，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彻底看穿。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良久，良久。
他才缓缓地，从软榻上站了起来。
他没有去看书架上那份近在咫尺的设计图，而是走到伊芙的面前，伸出了一只手。
不是为了握手。
而是用他那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地捏住了伊芙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与自己对视。
他的脸，在壁炉火光的映照下，俊美得如同暗夜里的妖精。
“最后一个问题。”他的声音，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却带着致命的危险，“告诉我，你的‘仇人’，是谁？”
伊芙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知道，这是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试探。
她的回答，将决定她今晚的生死。
她看着他那双近在咫GLISh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缓缓地，吐出了三个字。
“血……牙……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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