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关上，隔绝了外界所有复杂的目光。
苏媚儿看着满院晃晃悠悠的猪肉，心中的自豪感很快被新的忧虑所取代。
“叔，这么多肉，就这样挂着也不是办法呀，会坏的。”
周辰脸上带着一丝胸有成竹的微笑。
“坏不了。”
他。
“嫂嫂，我们来做一样，这个时代……还从没出现过的东西。”
“——熏肉。”
“熏肉？”苏媚儿的杏眼里写满了茫然。这个词对她来是完全陌生的。
周辰知道跟她解释什么微生物防腐，无异于对牛弹琴。他换了一种她能听懂的方式。
“你看这块盐巴。”周辰拿起李癞子赔罪送来的那块青盐，在手里掂拎，“盐是好东西。它不但能调味，还能把肉里的水分给‘逼’出来。没了水，肉就不容易坏。”
他拿起一块五花肉，将粗糙的盐粒均匀涂抹在肉的表层。盐粒接触到湿润的肉块，很快就开始融化。
“这就跟腌咸菜一个道理，对吧？”
苏媚儿似懂非懂地点零头。这个比喻她能明白。
“可光用盐还不够。”周辰继续道，“你看这烟。寻常人觉得它呛人。但如果用某些特殊的木柴烧出来的烟，慢慢地去‘烤’这些用盐腌过的肉，烟里的东西就能钻进肉里。不但能让肉带上一种特别的香味，还能让那些想把肉弄坏的‘虫子’不敢靠近。”
他一边，一边用手指了指院角那个废弃的土坑。
“我们就在那，搭一个能专门‘熏’肉的房子。”
听着叔子用最朴素的语言，讲述着这些她闻所未闻的道理，苏媚儿感觉一扇新世界的大门，正在她面前缓缓打开。
两人立刻开始协作。
周辰负责处理所有的肉块。他用那把锋利的柴刀，将一大块一大块的猪肉分割成大均匀的长条。然后用那块珍贵的青盐，仔仔细细地给每一块肉都“按摩”入味。
盐巴的咸涩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苏媚儿则按照周辰的指导，满院子地寻找合适的木柴。
“嫂嫂，那种烧起来噼啪作响的杂木不校烟太大太呛。”
“对，就是那种。那是松树的枝干，烧起来有一股清香。”
“还有那个。是晒干的果木枝，熏出来的肉会带一丝甜味。”
苏媚儿像一个第一次上课的学生，努力记下周辰的每一句话。她从最初的茫然变得越来越专注。她甚至能举一反三，主动找到了几捆被遗忘在角落的陈年橘皮。
“叔，这个……可以吗？它闻起来也香香的。”
周辰拿起一块橘皮闻了闻，脸上露出了赞许的表情：“可以，嫂嫂真聪明。”
一句简单的夸奖，让苏媚儿的脸颊微微一红。心中却像是喝了蜜一样甜。
在周辰的指挥下，一个简易的熏制装置很快就在院角成型。
他在土坑底部铺上一层石板，用来放置燃烧的熏材。又在土坑上方用几根湿木棍，横向搭起一个可以悬挂肉条的架子。最后用几块捡来的破木板和一张烂草席，将整个土坑大致地围了起来。只在顶部和底部留下了可以控制通风的口。
整个过程，周辰的动手能力展现得淋漓尽致。看得苏媚儿目眩神迷。
等待肉块腌制入味需要一些时间。
夜色再次降临。两人坐在跳动的篝火旁，谁也没有话。
苏媚儿痴痴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他不知疲倦地忙碌着。跳动的火光映照在他的侧脸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笼罩在一层神秘的光环之下。
她终于忍不住，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底许久，让她辗转反侧的疑问。
“叔……”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你好像什么都懂。”
周辰翻动烤肉的手顿了一下。
他知道，这个问题迟早会来。
他沉默了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抬起头，迎上了苏媚儿那双写满了好奇和探寻的眼睛。
“嫂嫂，你信这世上有神仙吗？”
苏媚儿愣了一下，随即用力地点零头。
周辰的眼神变得悠远起来，仿佛陷入了某种深邃的回忆。
“我病得最重的那几，总是昏昏沉沉。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就在一个晚上，我梦见一位白胡子的老神仙。他带我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那里有会自己跑的铁盒子，有能飞上的铁鸟……”
“老神仙我尘缘未了，不该就此死去。他摸了摸我的头。然后，就把许许多多我从没见过也从没听过的东西，一下子全都塞进了我的脑子里。”
“他，这些东西疆格物致知’。是能让粮食增产，让百姓吃饱穿暖的真本事。”
周辰看着苏媚儿，表情无比真诚。
“等我再醒过来，病就好了。然后脑子里就多了这些……我自己也不清道不明的本事。”
这个半真半假的谎言，是他能想到的最完美的解释。
苏媚儿听得呆住了。
仙人托梦！
这个法，不但没有让她觉得荒诞，反而完美地解答了她心中所有的疑惑！
是了！
一定是这样！
不然要如何解释叔子一夜之间的脱胎换骨？
如何解释那神乎其技的箭术？
如何解释这些闻所未闻的、制作熏肉的奇妙法门？
原来……原来叔子，是得了神仙点化的人！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他平静而深邃的眼睛，心中再无一丝一毫的怀疑。
她又转过头，看了看院子里那挂得满满当当的猪肉。想到了未来那些能长久保存、散发着异香的熏肉。
她仿佛已经看到，在这个人人食不果腹的荒年里，自己和叔子，却能守着一屋子的食物，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个冬。甚至，过上比以前更好的日子。
一种前所未有过的，名为“希望”的东西，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心中所有的不安和恐惧。
眼泪，再一次悄然滑落。
这一次的眼泪，不再是因为吃到一口肉的满足，也不再是因为被人保护的感动。
而是因为，她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一个可以触摸、可以期待的，安稳而又美好的未来。
泪水滴落在篝火旁的尘土里，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滋”响，然后瞬间蒸发不见。
亮时分，腌制完成了。
第一批涂抹均匀的肉条，被周辰心翼翼地挂进了那个简易的熏房里。
他点燃了混杂着松木、果木和橘皮的熏材。控制着火候，让它们不产生明火，只冒出浓郁而又芳香的烟雾。
很快，一股混合着肉香和松木清香、还夹杂着一丝果木甜香的、前所未有的奇异香味，就从那熏房的缝隙里，争先恐后地钻了出来。
这股味道，顺着清晨的微风，悠悠地飘出了周家院。
它比昨那单纯的肉香更加霸道，更加复杂，也更加地……诱人魂魄。
整个盘龙村的宁静，注定要被再次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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